“干爹,”木头的声音沉稳地打破了书房的压抑。他将那杯氤氲着热气的清茶轻轻放在苏明远手边,目光锐利地扫过桌上那封措辞客气却字字如刀的信笺,以及苏明远铁青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胡须。“定是城西那家‘济世堂’又在背后使绊子?不然这些药材商缘何突然坐地起价?”
苏明远疲惫地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指尖重重地点在那封信上,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深深的无力:“都有!济世堂的手伸得太长了!他们撺掇‘永泰号’的孙掌柜,我们下个月订的那批老山参和三七,价格要涨三成!交货期也推说‘路途不靖’给拖后了!牧野那边等着用药,药行的库底都快空了,周转本就吃紧,他们这是要活活勒死我们!”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里的水都晃了出来,“这帮人分明是趁火打劫的豺狼!”
木头拿起信,眼神快速扫过,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干爹息怒。”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冷冽力量,如同深潭寒水,“药材的事情,我来想办法。济世堂背后的人,我托了方大人的旧部几个军中旧识在查,应该很快会有眉目。
自打方时赫调任京都之后,玉州城新来的太守与他们并不相识,也只能拜托方大人的旧部帮忙打探了。
至于银钱周转……”他顿了顿,从怀中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一张折叠整齐、质地坚韧的银票,推到苏明远面前。银票上的数额相当可观,足以解燃眉之急。
“木头,这……”苏明远看着那张银票,惊讶又带着一丝犹豫。
“干爹放心,来路干净,绝非不义之财。”木头坦然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一部分是姐夫之前托我保管的体己钱,以备不时之需。一部分,是先前石头留下。韩大哥早有交代,若药行或家中遇急难,可凭此支应。”
不等苏明远回应,木头已拿起桌上一本厚厚的药材行情册和几封旧日往来的商函,快速翻动起来,动作利落得如同在沙盘上推演军情:“另外,我昨日已去过城南‘万和堂’,与他们老掌柜深谈过。万和堂是百年老号,信誉卓着,与我们苏氏祖上也有交情。
他们库中有一批关外来的老山参,年份虽比永泰号那批稍逊一筹,但药性醇厚,品质上乘,关键是价格公道,老掌柜念着旧情,愿意优先供给我们。我已预付了三成定金,明日一早即可提货。
三七的缺口,我已派人快马传信回竹溪庄,请老篾叔他们从我们自家药圃里,先匀出品相最好、药龄最足的那一批,连夜炮制好送来。虽不及野生的品相完美,但胜在新鲜纯净,药力充沛,足够支撑一段时日。后续我会亲自带人,跑一趟南边苍梧郡的几个老关系户,务必把这条供货线重新打通、稳住!”
他条理清晰,思虑周全,不仅拿出了应急的钱,更在瞬息间就规划好了药材来源的替代方案,每一步都精准地打在要害上。那份沉稳干练,远超他此刻的年龄和身份。
苏明远看着眼前这个目光如炬、行事果决的年轻人,连日来积压在心头几乎将他压垮的阴霾,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撕开了一道口子,泄进了几缕带着生机的阳光。
他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端起那杯温热的茶,喝了一大口,那暖意仿佛顺着喉咙流遍四肢百骸,驱散了心头的冰冷和绝望。
“好!好!木头,好孩子!干爹……干爹真是……”苏明远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浓重的欣慰,眼眶都有些发红,“牧野把你留下,真是留对了!有你在,这药行,我这把老骨头,心里就踏实了!踏实了!”
木头微微欠身,眼中也流露出一丝暖意:“干爹言重了。您和韩大哥待我恩重如山,竹溪便是我的家。守好家业,护住家人,木头万死不辞。”
他拿起那封来自永泰号的信,手指在信纸上轻轻一弹,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锋,“这信,干爹不必再理会。我去跟永泰号的孙掌柜‘谈谈’。玉州城的生意场,水深,却也淹不死人。竹溪药行积攒下来信誉,靠的是真材实料和街坊邻里的信任,不是几两银子就能压垮,更不是几个跳梁小丑能一手遮天的。”
他的话语平静无波,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一种近乎铁血的决心。眼下闺女和女婿正是难的时候,无论如何他要帮他们守住这份家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