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羲在火云洞的讲道，一讲便是三十年。
于洞中端坐的准圣大能而言，这点时光不过是指尖流沙。
他们早已超脱了时间长河，动辄闭关几万年、苦修数元会。三十年连悟道途中的一个盹儿都算不上。
可对寿数不过百年的人族来说，这三十年却足以跨越三代人的光阴
也正是这讲道落幕的一年，神农的寿元恰好走到了二百之数。
“时间到了。”
伏羲的声音骤然中断，原本萦绕洞中的人道道韵如潮水般收敛。
他抬袖轻挥，一道温润的金光裹住在场所有大能，不过瞬息之间，众人便从火云洞出现在神农部落。
药园里还晒着新采的草药，药香混着泥土的气息漫在空气中，可园边那方青石上坐着的老者，却已没了往日侍弄草药时的精神。
神农的须发早已全白，脸上的皱纹深如沟壑，曾能扛起青铜耒耜的手臂，此刻搭在膝头微微颤抖，唯有那双眼睛，依旧带着看向人族时的温和。
“神农，这是要到尽头了。”
西王母一脸惋惜的望着坐在药园边垂暮的老者，她见过太多生灵为求长生不择手段，可神农一个凡人，却拒绝服用自己给的不死仙药。
“大首领。”
药园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人族各个部落的首领皆身着素衣，快步赶来时，眼眶早已通红。
人族曾受饥寒之苦，是神农踏遍千山，尝出五谷良种，让凡人们有了果腹的粮食。后来瘟疫横行，又是神农亲尝百草，辨明药性，以自身试毒的代价，留下了治愈病痛的药方。
人族因伏羲而凝聚成一体，却因神农而有了存续的底气。
他们不知道神农能否如伏羲般成为圣人，但在人族心里，这位为人族耗尽心血的大首领，早已经是圣人。
神农似乎听到了众人的呼唤，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牵起一抹浅淡的笑。
他的目光扫过药园里的草药，扫过围在身边的人族首领，最后落在远方劳作的凡人身影上，随即缓缓闭上了眼睛。
“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感觉……”
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没有悲戚的哀嚎，只有风拂过药草的轻响，伴着他最后一丝气息消散在空气中。
神农嘴角含笑，于静谧中逝去。
“大首领，一路走好。”
不知是谁先跪了下去，紧接着，所有部落首领齐齐跪倒在地，悲痛欲绝的声音终于冲破了压抑，在药园上空回荡。
红云望着这一幕也是眼眶红润，作为先天神圣中最善良最有情义的大能，他很快就被人族真挚的情感动容了。
“圣人，以您如今的修为，若想让神农长生，不过是举手之劳。您为何…… 要眼睁睁看着他逝去？”
在红云看来，神农如此功德深厚之人，多活百年千年，对人族也是莫大的益处。
伏羲看了眼红云，又将目光落在神农的遗体上。
“肉身终有腐朽之日，可他为族人留下的意志、为人间创下的功德，其真灵早已与人道交融，永不会消散。生老病死，本是自然万物的表象，人族敬畏死亡，却从不会因惧怕死亡而停下前行的脚步。”
这话落在红云耳中，如同一道惊雷炸响，让他瞬间愣在原地。
对于他们这些先天神圣来说，生来哪怕不修炼，也有着金仙境的修为，寿命与天同齐。
也正因如此，他们对死亡没有特别深刻的感受。
正是因为红云死过一次了，真灵回归后对于轮回法则有了深刻感悟，如今看着神农坦然接受寿终，听着伏羲点破生死与真灵的关联，那些感悟突然变得愈发清晰。
“坦然接受死亡，才能赢得新生，是这样吗……”红云喃喃自语。
他忽然想起后土，以自己血肉为代价，魂飞魄散为牵引，只为了让轮回现世。这是大爱，也是接受死亡。
而伏羲，当年亦是舍弃了先天神圣的身份，让真灵入轮回，转世为人，亲身体验凡人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才最终以人道证圣。
反观洪荒一些生灵，在陨落之后，明明该入地府投胎，却为了苟活，不惜夺舍生灵、残损真灵。他们执着于肉身的存续，畏惧死亡的降临，终其一生也不可能再有突破。
因为他们缺一点东西。
可这个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嗯？”
一旁的风衍突然察觉到异样，转头看向红云。
只见红云周身萦绕着一层淡淡的灰金色光晕，光晕中既有死气的沉凝，又有生气的流转，两种气息交织往复，形成一道若有若无的循环道韵，这分明是悟道的征兆。
“红云修的不是风火大道吗？怎么这气息，这么像生死轮回。”
就在风衍感叹之际，大地忽然微微震颤起来。
起初只是细微的嗡鸣，像是地底有灵脉在苏醒，可转瞬之间，震颤便蔓延至整个神农部落。
药园旁的青石缝隙里，竟有金色的光韵缓缓渗出，顺着泥土的纹路蜿蜒流转，最后在神农遗体下方汇聚成池。
“这是……”
西王母瞳孔骤缩，下意识后退半步，周身仙光不自觉地亮起。
她活了无数岁月，见过三清成圣时的霞光满天，见过接引准提成圣时的金莲铺路，却从未见过这般从大地深处涌出来的神圣异象。
只见那金色光池之中，一朵朵金莲破土而出，花瓣层层舒展，每一片花瓣上都镌刻着细碎的符文。
有代表五谷丰登的禾苗纹，有象征百草济世的叶片纹，还有映照着人族劳作身影的浅痕。
金莲绽放的瞬间，一股厚重却温和的道韵扩散开来，一半连着脚下的大地，一半裹着周遭的人族，正是地道与人道的功德之力交融的征兆！
“功德…… 竟是如此磅礴的功德！”
红云眼中闪过震惊，他能清晰地看到，天地间有无数透明的光点汇聚而来，有的来自人族耕作的田垄，有的来自治愈病痛的药炉，还有的来自孩童口中对神农的念叨。
那是亿万人族发自内心的感恩，凝聚成了足以撼动一切的功德长河，朝着神农的真灵涌去。
神农的真灵在功德与金莲的包裹下，竟缓缓悬浮起来。
他原本苍老的面容逐渐变得温润，发白的须发染上了淡淡的金光，搭在膝头的手臂不再颤抖，反而泛起了生机。
虽未睁眼，却有一道温和的声音在众人耳畔响起，似来自天地，又似来自人心：“五谷济饥，百草医病，人族存续……”
这是成圣的征兆！
地道承载功德，人道凝聚信仰，两者相合，足以让神农突破桎梏，成为继伏羲之后的第二位人族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