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从早到晚,黎乔无所事事宅在这间空旷的屋子里,练琴写歌。
屋内诧寂色调与他此刻心境交映着,更显落寞。
回想起当初在国外那些艰苦日子,至少还有禹一鸣作伴。
此刻他却什么也没有。
琴键打响在空气中带着回音,窗外又是霓虹闪烁。
连续三天的杳无音讯,手机屏幕按亮了又黑。
他大概是解脱了,关朔想通了吧?厌倦了吧?他能回家了吧。
黎乔想笑又觉得可悲,两人在一起也算是爱过,却连说清楚都吝啬。
第四天一早,买完机票收拾好行李。
回头望了眼这间再熟悉不过的房子,
这次要说好了,把边都拉进黑名单。
死都不来!
他是这样想的,前脚刚走进机场。
手机就响起来。
黎乔把手按在口袋里好久,始终没有勇气拿出来。
距离登机还有半个小时,手机仍旧锲而不舍地在口袋里嗡嗡作响。
黎乔死盯着来电显好久,鼓足巨大勇气,才按下接听键。
实际上,自己才是那个吝啬鬼。
他分不清,到底是畏惧关朔的强硬手段,还是与他辞别。
他就是有猪瘟,没出息。
电话贴在耳侧,未等对方出声,直接开口:“我要回家了。”
听筒里是沉闷的呼吸声,黎乔也跟着静默了片刻:“我们永远别再见了。”
关朔嗓音听起来格外嘶哑,像是得了重感冒一样。
“先回来好吗。”
黎乔望向透明玻璃窗外,树叶已染上层叠的黄,几片零星飘落在地,不知什么时候会下雪。
还早吧,也再不会是当初那场雪了。
“你要我给白洛铭道歉,我道歉了,你说我跟林森合伙耍你,但其实你把我们俩弄的都挺惨的。”
黎乔平静地说着,语气无波无澜。
就当是最后一刻的剖白,自然少不了陈词。
苦涩勾在嘴角,当然没人看得到:“其实你说的对,我这人嘴上说着大度,实际最小心眼了。”
“但对于你,我从没真正怨恨过。”
“我也从不欠你什么,对于一切,我都问心无愧。”
“我真心爱过你,我所遇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
“所以你也不欠我什么,可是很奇怪,我们好像无法两清。”
“但算了……”
“戒指我放在你书房桌子上了,我现在要回家了。”
“真心祝福你幸福快乐,万事顺遂。”
“要好好保重……”
黎乔下意识抹了把脸,什么也没有。
早已红透的眼眶,却始终流不出一滴眼泪。
按断电话后,提起行李,直奔登机口。
恍惚中,闻听身后有人在唤他名字,随后是一阵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
这个时候,聪明人都不会回头。
只要迈过那个登机口。
对方却比他先快一步,一把将他拽离井然有序的登机队伍。
温热身躯裹挟着一阵冷风,从背后紧紧贴上。
冰凉湿意顺着颈间肌肤蜿蜒而下,黎乔停止挣动。
“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还乱流哈喇子。”
关朔声音闷在鼻腔:“闭嘴。”
黎乔:“你哭了嘛?”
关朔吸吸鼻子,手臂拥的更紧,想用尽全身力气,却又生怕碾痛怀里的人:“别离开我好不好,你要什么我都给你,都给你,跟我回家吧。”
黎乔抿了抿唇:“谁要你的破东西,我要回家了。”
关朔:“你爱我,你舍不得我的。”
黎乔都要被气笑了,原来任何人都可以熟练运用臭不要脸技能。
包括关朔在内。
黎乔转回身,张嘴想义正严辞呛他两句。
视线落向他时刹那顿住。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关朔,
长款风衣袖口覆着泥土,内里软烟色衬衣褶皱得不成样子,衣角下还沾着大滴血渍。
胡茬在下巴处疯长着,额前碎发凌乱地挡住一半眉眼,
通红眼眶泛着血丝,眼尾一片青灰,像熬了无数长夜。
狼狈憔悴。
好半晌才找回声音的黎乔,不自觉拧起眉心:“你这几天去哪了?”
关朔没回答他的话,又把人拥入怀中,声音又低又轻,喑哑得破碎:“对不起……”
他一遍遍吻着黎乔的鬓角,近乎偏执地重复着不依不休的哀求:“先跟我回去吧,我们好好谈谈,我不会再强迫你了,先跟我回去好不好?好吗?”
黎乔望向空无一人的登机口,电子屏机械地闪烁“航班已起飞”。
再看向眼前鬼上身一般的关朔,叹了口气。
“你吃饭了吗?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关朔捧起他的脸:“先回去,我做给你吃好不好?我每天做给你吃。”
黎乔脑子回转了八百个弯。
他为什么那么执着回去?
这事有蹊跷,不会是把自己诱骗回去,再剁碎了扔下水道里吧?
再不就真买了个手铐,把自己铐地下室里,关个七八十年?
颅内警觉系统全面拉响,捏紧行李箱警惕地退后半步,眼神左右虚瞟暗自规划逃跑路线,嘴上乱七八糟地应付着:“我不回去,我……我还没吃,我不跟你回家吃。”
关朔定定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凝视着他,一语不发。
眉头紧锁,唇边抖动几下,红透的眼眶又落下泪来。
黎乔僵在原地不知所措,他应该抓准机会跑的,脚下却像粘了胶水,一步都无法迈出。
两人隔着距离无声对望,关朔垂下眼睫,大滴泪珠自脸颊滴入理石地面,
声音混着沙哑与颤抖,低得几乎要散在空气里:“你走吧。”
黎乔拖着行李转身,身后声音再次响起:“回去,我就打断自己的腿。”
黎乔转过去的半边身体又转回来。
这人多半是受了什么刺激,精神开始不正常了。
再说他这话是不是说反了?
关朔:“把心肝脾肺全都掏出来。”
黎乔五官扭曲在一起。
掏就掏吧,下一句可别是邮寄到自己家门口就行。
关朔:“再…”
黎乔不等他说完,抬起左腿,像只起飞的兔子,拉起行李拉杆头也不回地往反方向跑。
这他妈也太吓人了,这不鬼上身吗!
鬼大哥先说好,上他身可就不能上自己了。
做鬼要懂得知足……
行李箱滚轮迅速划过地面哒哒作响,又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掌扣住,停止转动。
完了呀,完了!
黎乔面露惶恐之色,哆哆嗦嗦松开行李箱拉杆,踉跄着往后退去,原本发横的话混着颤音泄了气:“你…你让我走的,你干什么瞪着眼睛看着我。”
“我告诉你…机场人多势众,我可要喊了……”
“我真喊了,你说让我走的,你刚说的……”
关朔无视他的话,迈出步伐不疾不徐,缓缓逼近。
黎乔退无可退,后腰抵上冰凉的墙角,指尖死死抠住墙皮,紧紧闭起双眼,带着哭腔嘶喊:“你到底想怎么样嘛。”
关朔俯下身,贴上黎乔的耳朵,语带委屈意味:“你都不心软,黎大哥真是好绝情啊。”
这他妈是心软不心软的事嘛?这里面保不齐都有法海的事。
黎乔小心翼翼地把头往另一侧挪了挪,避开他的唇。
关朔不依不饶贴近,鼻尖缠上黎乔的锁骨位置,轻轻剐蹭。:“我发现,对你还是来硬的行。”
“跟我回去,求你了。”
他嘴上说着软话,动作却是不容置喙。
黎乔现在已经处于全面应激状态,再介于上一次逃跑的不良经历,动也不敢动。
顺从地任由关朔牵起他的手,往机场外带。
听他边走边像自诉一般说着。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如果你不喜欢边城,我陪着你去焦土。”
“我爱你黎乔,我愿意用我一生的爱去弥补我犯下的过错。”
“咱们结婚吧。”
“你不回答也没关系,我明天再问。”
“我每天都问。”
黎乔表情一变再变,终于忍不住:“你是不是喝假酒了关朔。”
关朔:“遇见你的那天开始,我大概就一直在喝。”
“现在上瘾了,戒不掉。”
“你不能这样不要我了,你不能对我,像对他们那样残酷绝情。”
“我真的很害怕。”关朔顿住脚步,情绪流转在漆黑瞳孔里,却没有回头。
与黎乔相握的指尖收紧。
“我也会害怕的。”
那段停车场的监控视频,黎乔满身是血的瘫在那里。
画面模糊不清,关朔却像是被肝肠寸断了几百次,乱箭攒心了几万次。
心疼与内疚反复剜挑着心脏,几乎就要窒息。
他的黎乔是跋扈善良的,桀骜脆弱的。
不求回报,不计较得失,不在意结果。
他按他所说的那样,爱着自己。
而自己又做了什么?
其实早一点认真的去查,都不至如此。
白洛铭与林森的话漏洞百出。
自己当真一点没怀疑过吗?
只是害怕,宁愿变成懦夫,宁愿将错就错将人留住。
他真的有那么毫无保留地相信白洛铭吗?
内心深处只是卑微的空乏安全感,疯狂嫉妒着黎乔身边的一切,暴怒着自己的无能,不信黎乔会爱自己而已。
黎乔用力抽回手:“我还害怕呢,整天跟个鬼一样吓唬人。”
说着拿出口袋里响个不停的手机,接起电话。
缄默几分钟后,面带惊愕猛地看向关朔:“你把白洛铭弄哪去了?”
关朔眼神深了几分,不容分说地夺过他的手机,直接按断,揣进自己兜里。
黎乔绕到关朔前面,一脸焦急:“你把他扔下水道去了?”
“挂房梁上了?”
关朔伸出手指,指尖摩挲着黎乔的脸颊,也未多说:“他自食恶果而已。”
黎乔只感叹男人的狠心,毕竟也是曾经陪伴在侧8年有余的人,送过戒指,跑遍全城为他买那一个缺失的颜色。
如今说掰就掰,暗自唏嘘起来。
关朔:“你又瞎想了。”
黎乔拍开他的手:“爷爷要急疯了,在哪里快告诉他吧。”
关朔:“你少管这乱七八糟的。”
黎乔瞪起眼睛:“什么叫乱七八糟的,爷爷岁数大身体不好,你给气出好歹来怎么办?”
“遇到事情就会用蛮横手段,你成年了吗?你是没满月的小婴儿吗?”
关朔忍不住笑了笑:“你可真记仇。”
黎乔梗着脖子:“对,我最记仇。”
风夹带着入秋凉意。
掠过眼前人扬起的眉梢眼角。
关朔的目光深探入他眼底闪烁的骄矜,眼尾勾勒那抹倔强弧度。
黎乔的内心,实际上比他想的要宽厚强大。
表象绚烂之下,藏着釉白般纯粹无垢的底色。
这份澄澈让他的善意自带柔光,却被碾成了旁人乃至自己都能轻易拿捏的软肋。
轻轻摇了摇头:“不对。”
“你大人都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
“所以……”
“能不能原谅我这一次,最后一次。”
“原谅我吧。”
黎乔:“我不原谅你,我最小心眼了。”
关朔:“没关系,我不介意的。”
浑不要脸!
黎乔呲起牙来:“你掐我脖子,还让我给白洛铭道歉,冤枉我,强迫我,咬我,还让我第二天给你下床做饭!”
“你还……”
关朔堵住他的唇,呼吸交缠间将他未出口的话音揉进滚烫的吻里。
那无数遍对不起纠纠缠缠:“你也掐我脖子,我让白洛铭给你道歉,你也可以强迫我,咬我,我每一天都会给你做饭。”
黎乔被吻的七荤八素,自动过滤掉他那些话,抓住重点:“我才不要他给我道歉,你把他还给爷爷吧。”
关朔目光温柔缱绻:“那你原谅我吗?”
黎乔:“再说吧,你又不让我回去。”
关朔笑了笑:“我们去民政局领证,然后你爱去哪就去哪。”
黎乔鼻子要气歪了:“我凭什么跟你领证?”
关朔理直气壮:“谁叫你总是乱跑,我没安全感。”
黎乔:“都说了我不是跑车。”
关朔手指托住黎乔下巴,用力地抬起。
深漆色瞳孔近在咫尺,眸中婉转的情意叫人一看便懂:“娶我吧,我带着嫁妆去焦土倒插门。”
“娶我吧?老公?”
黎乔眼睛瞪的溜圆,眼珠子差点脱眶而出。
不自觉吞下口水。
这又是在哪学的狐媚功夫?
抖着嘴唇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关朔鼻息凑近他耳侧,又低低唤了声:“老公?”
黎乔抹了把不存在的口水,心里的天秤已经向一边倒戈。
就是学不会吃一堑长一智的自己,始终都无法对关朔狠下心。
恨忖着自己这僵尸都不啃的恋爱脑,面上装模作样清咳一声,端起架子:“看在你表现良好的份上,那…就算了。”
“但是我在上面,这次是说真的。”
关朔眼角染上笑意,暧昧地含住黎乔泛红的耳垂:“行啊。”
黎乔:“不是那个上面,是那个上面。”
关朔:“可以啊,老公说的算。”
黎乔:“你就骗我吧,你说话从来不算话。”
关朔:“我们去买零食?”
黎乔愣了愣:“为什么突然要买零食?”
关朔勾起唇角:“禹一鸣说,买一兜子零食给你,你就不记仇了。”
黎乔:“他怎么不说买栋摩天大楼呢?”
关朔:“你想要也不是不可以。”
阔少爷就是不一样,黎乔勾住关朔脖子,与他额头相抵,认真凝视他的眼睛:“把白洛铭还给爷爷,我都不计较了,你也不许计较了。”
关朔手掌顺着黎乔腰际往回一带,让彼此相贴的弧度更加紧密。
“他被抓进去了,我会去和爷爷解释,让他在里面好好思过吧。”
好端端的?就被抓进去了?
黎乔一阵讶异:“为什么?”
关朔:“他爸在国外非法集资,他在国内借着画室的由头帮着洗钱。”
黎乔难以置信:“你怎么知道的?”
关朔:“我当然什么都知道。”
黎乔瘪瘪嘴吧,还是忍不住酸言酸语奚落一番:“你这个黑心肝也太绝情了,帮人家跑遍全城买颜料的时候情深意重,翻脸不认人了。”
关朔掐住黎乔的鼻尖,手指微微用力:“我什么时候跑遍全城帮他买颜料了,胡说八道。”
黎乔显然是不信,拿眼角斜向他,鼻腔里冷哼:“不承认算了。”
关朔垂眸仔细想了想:“哦,是有那么一次。”
“我去那边办事,他发消息来让我顺道带的。”
“这也算跑遍全城了?”
黎乔心里一直有怨气,不依不饶:“那你还送他戒指呢。”
关朔唇角敛着笑:“又胡说八道,我这辈子只给你买过戒指。”
黎乔:“那………”
机场大门口负责洒扫的老大爷实在看不下去,拿着大笤扫走过来:“年轻人还是要注意影响,我看你俩在这腻乎半天了。”
“要脱衣服还是要回家去,这成何体统嘛!”
黎乔眼角抽搐。
谁要脱衣服了?
到底是哪个动作,表达他们俩想要脱衣服的中心思想了?
关朔低声笑了笑:“回去吧,回去说。”
他还来善解人意劲儿了?
黎乔:“回去也不脱衣服。”
关朔:“没事我帮你脱。”
黎乔:“你先脱你自己的吧,脏死了。”
关朔:“没事,你不嫌弃就行。”
黎乔翻起白眼,所以说到底是哪个动作,表达了他不嫌弃的思想感情?
不过算了……谁叫他是关朔呢。
刚到家关朔就开始翻箱倒柜,找出户口本摊在桌上,眸光晶亮:“这是我的,你的带了吗?身份证也是可以的。”
黎乔捂住衣兜,目光在墙面、地板间来回游移,试图转移话题:“你不去洗澡吗,你都臭了。”
关朔:“你反悔了,你不娶了嘛?”
黎乔总觉着关朔失踪这几天,保不齐是去哪学了些驭人功夫,以及更深层次地进修了演技。
那眼神脉脉期艾,满目委屈伤神,就差那两片唇瓣没嘟起来了。
黎乔错开他期许目光:“我觉得进展太快,我一时难以接受。”
关朔:“裤子都脱过了,不算快了。”
这话他妈的,这话………竟难以反驳。
黎乔:“我觉得,应该先跟家里商量一下。”
关朔:“没关系,我能接受私奔。”
不是,怎么就直接到私奔这一步了?
黎乔继续顽固抵抗:“我接受不了……”
关朔突然站起来,伸出两根手指头对灯启誓,神色端肃凝重,诚恳认真:“我关朔,会一生一世爱着黎乔,在他失落的时候安慰他,受伤的时候照顾他,被人欺负时保护他。”
“不会让他有时间寂寞,不会再让他伤心,心里只想着他,事事以他为中心,永远只干他一个人…”
黎乔差点就要沉浸式感动了。
前面好好的,后面那是什么话?
面带纠结噤声不语。
关朔笑意浮沉在眼底,缓缓走过来。
黎乔怎么看怎么觉得狡诈。
吻上眉心,一路辗转至唇角。
舌尖抵过牙关,从上颚一路碾到舌根。
手指不安分地上下游弋,轻轻捏住某个不知名地带。
黎乔不自禁哆嗦一下,深吸口气。
关朔手中动作不停,不错眼盯着黎乔水光潋滟的唇,雾气氤氲的眼睛。
声音刻意压得低磁,如蛊般撩人:“老公~把身份证给我吧。”
将对方压倒在沙发上,将那喘息声弄得凌乱。
“大声点,我房子隔音好。”
黎乔捂住眼睛,声音断续:“下流…无啊~耻…”
“动啊~”
关朔低低笑着:“身份证藏哪啦?”
黎乔咬着唇不出声。
关朔突然用力:“你就是学不乖。”
“起来呀,你不是要在上面?”
黎乔:“去你的,说话从来不算话…”
再垂眸看向身下人,像是永远看不够一般,一遍一遍……
要他永远在心尖的位置,永远映在瞳孔里。
“我爱你黎乔,你这辈子都跑不掉了。”
“我爱你……”
黎乔嘟囔一声:“混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