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车灯光束下,漂浮着数不尽的尘埃。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无限拉长,又被狂暴地压缩。
梁至嵘下车后,视线第一时间就锁定了靠墙而站的那道单薄身影。
——是应欲语!
而在她的身边,还围绕着几个扭曲如蛆虫的身影。
他整个人像是被一道裹挟着万钧雷霆的闪电劈开了混沌的意识,没有任何的思考,直接朝着几个混混冲过去,利落出拳。
“砰——”
近一个月来所有积压的恐惧、绝望和无处宣泄的怒火,梁至嵘全部都发泄到了这群不无辜人的身上。
每一次撞击似乎都伴随着骨头碎裂般的声响。
这场面,令应欲语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口水,默默收起她紧紧握在手里的小刀。
死寂很快重新降临。
只有汽车引擎低沉而压抑的嗡鸣声,如同受伤野兽的喘息,在狭窄的巷道里低沉地回响着。
应欲语有些颤抖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在刺目的车灯光晕里,刚才那几个对她不怀好意的混混如同被丢弃的破麻袋,蜷缩在巷子冰冷的角落里,发出着痛苦的呻吟声。
他们好像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应欲语抿紧着自己的嘴唇。
制造出这片短暂“死寂”的男人,现在就站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背对着车灯。
强光从他身后涌来,将他挺拔的身影勾勒成一个边缘正在燃烧着光焰的黑色沉默剪影。
他微微垂着头,宽阔的肩膀在浓重的光影里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濒临极限、压抑到极致的颤抖。
——梁至嵘明明已经打赢了所有人,却也在害怕吗?
应欲语费解着,很想不通。
直到,耳边突然传来了“啪嗒——”声。
她清晰地看到这个男人垂在身侧紧握的拳头上,指关节处一片刺目的血肉模糊,暗红的液体正沿着绷紧的手指,一滴,一滴,砸落在地上。
“不好!”
“梁至嵘,你流血了!”应欲语立刻惊呼,不知道这种情况要不要去离得很远的医院,不对......应该先需要止血才对,她开始慌张地在手机上找起离得最近的药店。
突然,男人高大的身影带着尚未散尽的硝烟气息和浓烈的血腥味,缓缓向她靠近。
每一步都踩在应欲语狂跳不止的心脏上。
应欲语有些迷茫地抬起头,手机屏幕的微弱荧光打在她的下巴上。
时间仿佛凝固住。
梁至嵘什么也没说。
没有质问,没有解释,甚至没有一句呼唤。
他只是安静地凝视着她,然后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颤抖着张开了双臂,将她抱住。
动作笨拙,夹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试探,仿佛是在触碰一件失而复得,却已布满裂痕的稀世珍宝。
生怕多用一分力,就会让这件珍宝彻底碎裂。
应欲语被抱着,一时间也有些忘记了说话。
她的脸颊贴在梁至嵘起伏剧烈的胸膛上,隔着被汗水浸透的衬衫布料,也依然可以清晰感受到那里面如同战鼓般疯狂擂动的心跳声。
——沉重、狂乱、失序。
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余震和后怕,每一次搏动都重重地撞击着她的耳膜和灵魂。
“梁至嵘......”应欲语轻声喊道。
听到她的声音后,男人似乎才回过神来,坚硬如铁的胸膛肌肉猛地一震,随即,以一种几乎要将她揉碎、嵌入骨血的巨大力量,骤然收紧了双臂。
应欲语被死死地箍紧着,担心自己的肚子会被压迫到,她连忙说:“梁至嵘,别这样......”
“你弄疼我了!”
话音一落,她就被松开了。
也因此能够清清楚楚地看见身前男人的全貌。
脸是毫无血色的苍白,眼睛却通红一片,眼底好淤积着融化不开的乌青,像是很久很久没有睡过觉一样。
他都老了好几岁了!
“你怎么会这样憔悴的......”应欲语伸出自己的手,虚虚地沿着面前男人脸颊轮廓的上方,轻抚着。
她的眼角一下子就湿润了起来。
不是亲口说很后悔娶她嘛,那为什么还要把自己折磨成这副样子?
明明应该很高兴她的自觉离开才对......
“别哭。”梁至嵘哑着嗓子说。
他用没有流血的那只手掌,切切实实地摸到了应欲语的脸,感受到她向下落下的一滴眼泪,滚烫地砸在他的手背上时。
心都宛若被撕裂一般。
梁至嵘低下头,温柔地问着:“刚才被吓到了,是不是?”
他自己也在发抖,却下意识地忽略,然后一个劲安慰着应欲语,“没事的,都已经过去了。”
“都会,过去的......”
*
盛夏的暴雨忽然来临。
附近找不到还在营业的药店,应欲语担心梁至嵘的伤口淋了雨水会感染溃烂,所以带他去了自己租的民宿房子里。
雨水在木屋的玻璃窗上肆意流淌,将屋内的灯火切割成模糊晃动的光斑。
应欲语冲到厨房里,翻出急救箱,又端来一盆温水和一叠厚厚的干净毛巾。
复古落地灯的火光跳跃着,在梁至嵘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
下车后淋到雨的原因,雨水顺着他凌乱的黑发滴落,滑过了他紧抿的薄唇和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应欲语坐在沙发一侧,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咸湿的雨水混合血腥的气味,令她胃很不舒服。
强忍住后,应欲语才拿起沾满碘伏的棉签,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伤口上,因为太深的原因,伤口边缘都泛出些皮肉了,深可见骨。
还有鲜血在缓慢地往外渗着。
手中棉签每一次微小的触碰,都让应欲语指尖传来了细微的震颤。
——这伤,是梁至嵘代替她受的。
“对不起......”应欲语下意识地道歉,眼泪又要淌下。
梁至嵘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把受伤的手指在灯光下举起,他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哇塞,这个伤口怎么会被处理得这么好、这么专业啊?”
“世界上有没有涂碘伏最厉害的吉尼斯奖啊,感觉得去为我老婆申请一个才行了。”
应欲语听得又哭又想笑的,她伸手摸了一下自己湿润的眼眶,抱怨道:“梁至嵘,你怎么这样......”
老是不分情况地乱逗她。
伤口难道不疼的吗?
疼肯定是疼的,梁至嵘都不太敢弯曲那只受伤了的手指了,但只要一看到应欲语委屈巴巴地皱起小脸,就想先安慰她。
不过,确实有事情值得庆祝。
他挑了挑眉,低声说道:“还好不是无名指受伤,不然婚戒都没办法戴了。”
听到这话,应欲语才将注意力渐渐转到男人骨节分明的无名指上,看到了那枚款式简洁的婚戒,正牢牢套紧着。
应欲语瞬间僵住,仿佛被无形的冰锥钉在原地。
她喉咙口有些发干,说不出来话。
——为什么还戴着这枚结婚时的婚戒?
不是都说了,很后悔娶她的吗......
梁至嵘似乎感受到了应欲语包扎动作的停滞和气息的骤然变化。
他怕没有机会,连忙开口解释道:“我不知道你那天在梁家到底听到了多少。”
“应欲语,我只错在不应该为了气我妈,故意跟她说反话。我那天的正确意思是——我后悔让你步入那样心累的生活,后悔你被丈夫的母亲欺负。”
人生哪有什么错不错的。
虽然他也不赞成去美化那些自己根本就没有走过的路,或许娶一个母亲满意的妻子回来,可以让家里和平很多。
也不会触及到那些拙劣不堪的往事......
但是——他会痛不欲生。
会觉得,那样活着很没意思。
“什么?”应欲语有些木讷,当认知到眼前的这个男人在说什么后,心脏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狠狠攥住了。
梁至嵘......还爱着她,并且还是深爱着。
这个认知如同最猛烈的海啸,瞬间席卷了应欲语所有的感官和理智。
那些被她强行压抑了一个月的思念、痛苦、不解、委屈,以及此刻排山倒海般涌来的狂喜和后怕,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
“别哭。”梁至嵘又一次说道。
但是眼泪在他的眼眶中打转徘徊着。
屋外暴雨停下,只剩风声,以及两人之间骤然变得清晰起来,沉重而紊乱的呼吸声。
应欲语轻轻地吸了吸自己的鼻子。
“一个月了......心心......”梁至嵘的声音此刻响起,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他扣住了应欲语的后颈,低下头,吻了上去。
不敢用力,也不敢掠夺。
只是将唇瓣柔软地覆盖着,任由气息凌乱。
应欲语颤抖着闭上眼,不再抗拒,手指穿过男人汗湿冰冷的黑发。
她用力地回吻了过去。
屋内的灯摇摇晃晃,两道影子紧紧交缠在一起。
当梁至嵘起身,想把应欲语轻轻抱到沙发上时。
应欲语猛然回过了神,一把将即将压在她身上的男人推开,反应激烈:“不行!”
“梁至嵘,不行!”
这模样,真的让梁至嵘觉得——屋里是不是还藏着什么其他的男人。
他眉头紧蹙着,漆黑的眼底还涌上了几分委屈感。
应欲语也没卖什么关子,她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先整理了一下自己褶皱起来的裙摆。
然后,清了清嗓子道:“罚你从现在开始离我至少十米远。”
——“我怕你会不小心压到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