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号是一种语言,而疯者,是在这语言之外重构自己的“表达”。
只有彻底失去编号的人,才能学会疯者的语法。
我真正明白这点,是在p-Null数据库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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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Null,全称“档案废档暂存区”,是整个编号系统中最“无人问津”的空间。
它没有常规管理员,也没有稳定结构。
就像一块被系统遗弃的逻辑荒原,唯一还在运作的是一套自动对照与清洗机制。
我是以支援员身份被调入的。
任务代号:c-x4021补录。
执行人:t-Sx-009(即我)。
目标:核对“系统残留编号列表”与“原始行为轨迹数据”是否匹配。
简单说,就是看一串串编号后面有没有“人”。
但我知道,我要找的不是“人”。
是疯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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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Null的结构类似于数据冢。
每一个编号,都像一个死人的墓碑。
他们的名字早被抹掉,遗照消失,档案中只有两行字:
“编号记录:异常”
“状态:已注销 \/ 无须修复”
我调出一条编号:“q-K210”
这不是陌生编号。
他在疗养组发疯前的那句呐喊,我仍清晰记得:
“我不是q-K210!我叫叶浩南!!”
那天他喊完,就被拖走了。
三天后,这编号就出现在p-Null里,状态为:
“逻辑错误删除:自我认知溢出”
我明白了:疯者语言的第一个特征,是自我命名冲突。
当一个编号者试图“用真名否定编号”,系统将判断其为“自我语言错位”,触发“逻辑崩溃”处理。
疯的不是人,是编号逻辑无法容忍“人不是编号”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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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开更多编号记录,开始比对“疯者语法”。
几个规律浮现出来:
疯者普遍会在“编号重述”中插入模糊代词,如“那个人不是我”“这个编号是错的”“我曾是他”。
多数疯者在系统追问下拒绝“行为轨迹线性化”,回答模糊如“我昨天在很多地方”“不是今天的我做的”。
他们在极端压迫下自创“安全语言”,如“墙角是安全的”“早餐前不能说真话”“编号后不能带颜色”。
这些语法,在系统看是病。
在我眼中,却是“幸存逻辑”。
他们不是疯。
他们是在“被系统定义疯”的边缘,用语言保命。
疯者,是一种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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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取出随身携带的那本残页笔记。
是疯者马舌留下的。
上面用断断续续的文字标注着几组编号。
其中一页,写着:
“编号x-q021,午睡不说话,是识别标准。”
“编号c-K003,只走A楼边线,不吃b餐。”
“编号b-S999,日落时站窗前,是呼救信号。”
这些听起来像迷信。
但我明白。
这是疯者用“行为代语”保护自己。
系统会监控你说了什么,却不会深挖你“为什么那天站窗边”。
这是一种“非线性语言逃逸机制”。
只有疯者,才会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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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建立一套对照表。
我将疯者语言拆分为五类:
行为语言:如走哪条路线、站哪个角落。
视觉语言:如特定色块、图形反复绘画。
时间语言:如在哪个时间段说话、闭眼、坐立。
编号重写语:如编号自述错位、“那不是我”等表达。
消极语言:如拒答、复述“我不知道”“我不是谁”。
我把这些写入《编号幸存者对照录·附录A》,标题是:
“疯者语法初级解构与逻辑对照草案”
我知道这本册子以后会成为什么。
它不是疯言疯语。
是我们这些“被删者”唯一能用的——语言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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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傍晚,我将草案存入数据壳中,正欲关机,屏幕跳出一行提示:
“有访客请求与您建立匿名连接。”
我心头一紧,立刻开启防火墙,但下一秒,对方发来一段文字:
“我不是系统。”
“我是找你的人。”
那一刻,我知道——林瑶说得对。
来找我的,不只是厂,不只是疯者。
是更大的东西。
是——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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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发来一个二维码图片。
我扫描后跳转至一个加密页面。
页面上是一张旧照片。
是我在晨丰工厂时期穿蓝工服的背影。
照片下方有一行字:
“编号者净空,失联时间:143天。”
“系统评定:逻辑删除。”
“但有人记得你。”
我没动。
过了好几分钟,我才缓缓打字回复:
“你是谁?”
对方答:
“曾是编号者。”
“现在是回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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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音者,这个词我从未听过。
但我隐约感觉,他们在做着另一件事——
不是编号,不是编号反抗。
是——编号回收。
也就是说,他们在社会各处寻找那些“被编号后消失的人”。
替他们记名、归档、建碑。
是另一群记名人。
不在厂内,不在疯者系统里。
而是在社会黑区里游走的——反编号人。
我眼前浮现出一幅图景:
编号世界是一座监牢,疯者是边缘者。
但回音者,是早已爬出去,却又回来敲门的那群人。
他们和我一样。
知道门里有人,还在挣扎。
他们愿意回来。
替这些人说话。
哪怕——他们说的,是疯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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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重新翻出那本册子。
在封底加了一行:
“疯者是种语言,编号是种病。”
“如果社会有药,请它别让我们活着疯。”
我关上本子,站起身,走出p-Null的废档区。
风从系统主控楼穿过,带着机器冷气、数据灰尘与消毒水气味。
我望着远处工厂主区灰墙上那句标语:
“编号合规,系统无错。”
我冷笑了一声。
轻声说:
“疯,是唯一能救我的理智。”
“我疯回来,就是为了说出你们怕听的语言。”
“疯者的语言,不是疯。”
“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