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会结束,镁光灯渐渐熄灭,空气中还残留着香槟与高级香水的混合气息。
衣香鬓影间,宾客们三三两两地向外走,低声交谈着。
话题的中心,无疑是苏沐这位横空出世的商界新贵。
顾清曼容光焕发,像一朵开到极致的牡丹,手臂亲昵地挽着苏沐。
她游刃有余地与相熟的宾客寒暄,每一个笑容都带着胜利者的姿态。
苏沐则始终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他偶尔颔首回应,目光深邃,仿佛古井无波,让人看不透他的真实情绪。
白浅浅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努力把自己缩成最小的一团,混在人群中。
她只想趁乱溜之大吉,多待一秒都是酷刑。
她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大半张脸,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
她恨不得能缩成一粒尘埃,不被任何人注意到,尤其是那两个人。
高跟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几乎发不出声音,可她的心跳却擂鼓一般,咚咚咚,震得耳膜生痛。
只要再走几步,穿过那道金碧辉煌的旋转门,她就能逃离这个让她快要窒息的地方!
胜利在望!
“浅浅,发什么呆呢?魂不守舍的。”
顾清曼清脆悦耳的声音,此刻在白浅浅听来,却像一道惊雷,在她头顶轰然炸开。
白浅浅的身体猛地一僵,逃跑的脚步如同被钉子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那一瞬间涌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迅速褪去,手脚冰凉。
完了。
她缓缓抬起头,努力牵动僵硬的嘴角,试图挤出一个自然的笑容,却发现比哭还难看。
视线里,顾清曼正带着苏沐向她走来,脸上的笑容甜蜜得几乎能溢出糖水。
苏沐就站在她母亲身旁,身姿挺拔,气度不凡。
“过来,浅浅,”顾清曼亲热地招了招手,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熟稔与亲昵,“妈妈给你正式介绍一下,这是苏沐,你苏伯伯。”
苏……伯伯……
白浅浅的舌头打了结,这两个字仿佛有千斤重,每一个音节都像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被迫挪动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磨蹭着走向那对光彩照人的“璧人”。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烙铁上,灼痛难当。
她甚至能闻到自己灵魂被炙烤的焦糊味。
苏沐的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她身上。
那眼神,和刚才在台上扫过她时一模一样,淡漠,疏离,仿佛在看一个与自己生活在不同维度的陌生人。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那弧度里藏着的东西,是她曾经最熟悉不过的温柔吗?不,此刻只让她感到刺骨的寒意,不寒而栗。
“浅浅,你好。”
苏沐的声音温和依旧,低沉悦耳,像大提琴般优雅。
但这声音钻进白浅浅的耳朵,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精准地刺向她的心脏。
他顿了顿,似乎在欣赏她的窘迫,然后才慢条斯理地继续:“早就听清曼提起过你,说你是个优秀又懂事的孩子。”
“优秀又懂事”这五个字,如同五个无形的巴掌,左右开弓,狠狠地扇在白浅浅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她清晰地记得,自己当年是如何“优秀”地用最恶毒的语言羞辱他家境贫寒,配不上自己。
她清晰地记得,自己是如何“优秀”地将他熬了几个通宵、亲手用易拉罐做的玫瑰花,轻蔑地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只因它“廉价”。
她更清晰地记得,自己是如何“懂事”地逼着他,那个曾经满眼是她的少年,狼狈不堪地主动提出了分手。
一桩桩,一件件,此刻都化作了最尖锐的讽刺,在她脑海中疯狂叫嚣,每一个画面都清晰如昨。
原来,他都记得。记得这么清楚。
她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连嘴唇都变得惨白。
她翕动了几下,想说点什么,哪怕只是一个最简单的“你好”,或者“苏先生好”。
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那副模样,活像一具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呆滞而可笑。
顾清曼丝毫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暗流汹涌,反而嗔怪地拍了苏沐一下手臂,语气娇嗲得让白浅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看你,平时谈生意那么严肃就算了,怎么对孩子也这么不苟言笑?把浅浅都吓到了。苏沐,你以后可不许这样。”
她转向白浅浅,脸上是母亲特有的温柔与慈爱,目光里充满了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浅浅,别怕,你苏伯伯人很好的,外冷内热。以后他会像亲生父亲一样疼你的。”
亲生父亲!
这四个字,如同又一记千钧重锤,狠狠砸在白浅浅本就摇摇欲坠的神经上。
她眼前一黑,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晃,几乎要站立不稳。
她仿佛听到了自己最后一根理智的弦,咔嚓一声,彻底崩断的声音。
世界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
苏沐见状,“体贴”地上前一步,伸出手,似乎想要扶她一把。
他的指尖修长,骨节分明,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
曾经,这双手也曾温柔地牵过她的手,在冬夜里为她焐暖冰凉的指尖,也曾笨拙地为她拭去不知为何而流的眼角的泪痕。
那时的触感,温暖而安心。
然而此刻,白浅浅却像是被最毒的蝎子蛰了般,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
她的动作幅度之大,差点让她自己穿着高跟鞋的脚踝扭伤,狼狈地摔倒。
她惊恐地避开了他的碰触,仿佛他的手是什么会传染的病毒。
苏沐伸出的手,自然地收回,悬停在半空中的手,指尖几不可查地微微蜷曲了一下。
随即,他若无其事地垂下手臂,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他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微不可察的嘲弄。
那嘲弄如同水面掠过的蜻蜓,快得让人以为只是错觉,却又真实地刺痛了白浅浅的眼。
“看来,浅浅还有点怕生。”苏沐轻笑一声,语气听不出任何喜怒。
他转向顾清曼,眼神又恢复了之前的温和:“是我们唐突了,以后多熟悉熟悉就好了。”
顾清曼笑着点头,全然不知这短短几分钟,女儿已经经历了一场怎样的炼狱。
顾清曼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孩子,从小就内向。”
她轻轻叹气,随即脸上又绽放出笑容。
“好了好了,我们别站在这里了。”
“苏沐,你不是说你的私人动物园最近刚引进了几只大熊猫吗?”
“正好今天有空,带我们去看看吧?”
“浅浅也一起去,散散心。”
白浅浅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刚刚才崩断,此刻又被这突如其来的提议狠狠碾压。
去他的私人动物园?
和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地?
她宁愿立刻原地表演一个螺旋升天!
“妈,我……”
白浅浅张口,试图编造一个十万火急的理由,哪怕是公司下一秒就要倒闭也行。
“就这么说定了!”
顾清曼根本不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动作麻利地拉起她的手。
旋即,又像小鸟依人般,亲热地挽上了苏沐的另一只手臂。
“走走走,我早就想看大熊猫了!活的!会打滚的那种!”
顾清曼的语气雀跃,仿佛年轻了二十岁。
白浅浅如同一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提线木偶,僵硬地被顾清曼拖拽着。
她的双腿像是灌了铅,每一步都沉重得仿佛要陷入地心。
她感觉自己的人生,不,是她的整个世界观,都在这一天,被苏沐和她妈联手用挖掘机铲平,然后又浇上了混凝土,彻底封死。
停车场内,一辆曜石黑的迈巴赫静静地停在最显眼的位置。
车门自动打开,露出了里面米白色的顶级真皮内饰。
白浅浅认得这个车标,她曾经在杂志上见过,知道这辆车后面的零,多到她数不过来。
而当年,苏沐骑着一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手自行车,载着她穿过大学城的林荫道,她还曾抱怨过后座太硬。
苏沐的私人动物园,坐落在寸土寸金的市郊。
占地面积,官方说法是一百亩,实际看上去,怕是只多不少。
这哪里是什么“园”,这分明是一座用金钱堆砌起来的私人王国。
白浅浅觉得自己以前对“有钱人”的想象力,还是太过贫瘠了。
车子平稳地驶入园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热带雨林区。
高大的乔木几乎要将天空完全遮蔽,粗壮的藤蔓如巨蟒般缠绕,各种她只在纪录片里见过的奇花异草,此刻正肆无忌惮地争奇斗艳。
耳边甚至能听到精心模拟的鸟鸣和潺潺水流声,逼真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有森蚺从树上垂下来。
白浅浅甚至瞥见一只金刚鹦鹉扑棱着翅膀从车窗外飞过,羽毛绚丽得刺眼。
穿过令人窒息的热带雨林区,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模拟的撒哈拉沙漠景象赫然出现。
金黄的沙丘连绵起伏,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
几株造型遒劲的胡杨点缀其间,平添了几分苍凉与顽强。
远处,几只双峰骆驼正迈着悠闲的方步,时不时还扭头朝他们的车子投来一瞥,眼神淡定,仿佛见惯了这种场面。
白浅浅恍惚间以为自己穿越到了某个中东土豪的后花园。
“哇!这里还有水族馆呢!”
顾清曼像个发现了新大陆的孩子,兴奋地指着不远处一座造型奇特的蓝色玻璃建筑。
那建筑的外形,像一只巨大的蓝色水母,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苏沐,你太厉害了!这……这得花多少钱啊?”
顾清曼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叹,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与有荣焉的骄傲。
苏沐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修长有力,闻言只是淡淡一笑。
那笑容依旧温和,却让白浅浅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还好,一些小爱好而已。”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一些小爱好?
白浅浅麻木地听着,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疼得她几乎要蜷缩起来。
她清晰地记得,当年,苏沐为了给她买一支她随口提起的限量版名牌口红,偷偷去工地上搬了一个星期的砖。
回来时,他献宝似的将口红递给她,那双曾经弹奏出动人吉他曲的手,布满了血痕和厚茧。
而她,当时是怎么说的?
哦,她说颜色太艳俗,不适合她。
现在,他轻描淡写的一句“小爱好”,其价值,足以买下全世界所有色号的口红,堆满一整个房间。
最让白浅浅感到窒息的,是他们此行的最终目的地——熊猫馆。
那是一座仿古的宫殿式建筑,飞檐斗拱,气势恢宏,门口还蹲着两只威武的石狮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王爷的别苑。
“我跟你说啊,浅浅,”顾清曼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炫耀,仿佛这动物园也有她的一份功劳。
“苏沐这次可是下了血本,为了这熊猫馆,还有里面的宝贝,豪掷了十个亿!”
“是从国家熊猫研究中心特批引进的三只大熊猫呢!国宝!活的!”
“还有那两只威风凛凛的白虎,雪白雪白的,眼睛是蓝色的,漂亮极了!”
“哦对了,还有超级可爱的黑足猫,巴掌那么大,是世界上最小的猫科动物之一,非常珍稀!”
顾清曼如数家珍,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些可爱的动物在向她招手。
十个亿……
十个亿……
十个亿……
这三个字,如同三颗原子弹,在白浅浅的脑袋里接连爆炸。
炸得她眼前金星乱冒,耳边嗡嗡作响,几乎要听不见顾清曼后续还在说什么
如果……
如果当年她没有那么虚荣,没有那么短视,没有那么愚蠢……
是不是今天,站在苏沐身边,以女主人的姿态,享受这一切荣耀和赞美的,就是她白浅浅?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以一个尴尬的、多余的“拖油瓶”身份,被迫参观前男友为自己母亲打造的奢华王国。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时光也不会倒流。
她亲手推开了自己的太阳,如今,只能在不见天日的阴影里,眼睁睁看着他,用万丈光芒,照亮别人的世界。
而那个“别人”,偏偏还是她的亲生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