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落在雪白的皮毛上,像雪地里绽开的一朵腊梅。他抬头,露出一张与二两别无二致的脸——同样的剑眉,同样的薄唇,甚至连左眉尾那颗小痣都分毫不差。
只是,那双眼睛太干净,像刚被雪水洗过的黑曜石,没有二两眼角那几道岁月留下的细纹,也没有二两眼底那种“一村压肩”的沉。他张了张口,喉咙里滚出几个音节,又咽回去,最终依旧沉默。
白瑶看着他,眼底掠过一丝不忍。她知道,奇奇虽然的确从锦影鼠修成了真正的人修,但这么多年从未离开李忘川身边,所以只是一个未经世事少年的心智,他所依靠的也只有李忘川。
可如今,李忘川宛如在冥想中沉沦,哪怕他和奇奇还有着那伙伴契约的隐隐烙印,但如今奇奇却感觉到契约的另一端空荡荡的,像一根断了一半的弦,随时会崩。他不敢告诉白瑶,因为他的心宛如被掏空,填满了一座千万斤重的山狠狠的压在其中。
“药老已经问了两次他的情况。”白瑶垂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他们……怕是已经准备好什么重要的计划了。”
她抬眼,火光在她眸底跳动,像两簇将熄未熄的烛,“实在不行,只能让你先去顶替一下他的身份。毕竟,你的真身和他一模一样,你也……已然合体。”
奇奇猛地攥紧雪虎皮,指节泛白。
“那他怎么办?”他声音发颤,像雪压断枯枝的脆响,“就把他留在这里?万一被发现,岂不是很危险?况且……”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我终究不是他。雪村之人无法发觉,可是面对药老此等合体大能,很难隐瞒,不如直接将实情告诉药老,也许药老会有办法帮我们唤醒他!”
白瑶没有回答。她起身,走到正屋门前,手掌贴上那道幽蓝的门缝。寒意透过木刺扎进掌心,她却没缩手,反而慢慢阖眼,仿佛这样就能隔着厚厚的石墙,触到里面那个人的心跳。
随后叹了一口气的说道:“那也只能这样了,我们如实告知药老,如果他们需要合体期的力量,你就去帮忙,我留下。如果他们需要的是李忘川,那就只能等!”
雪夜寂静,檐角风铃忽地一颤,像是被谁拨动了最后一根弦。
“唉……”
极轻、极长的一声叹息,从正屋石门的缝隙里溢出,带着六十年沉埋的尘埃与霜雪。那声音低哑,却像一根细针,瞬间刺穿白瑶紧绷的心弦。
她身形一晃,几乎撞开那道沉重的木门。木门向内洞开,一股温润如春水、却又浩瀚似星穹的气息扑面而来。奇奇紧随其后,黑袍下摆扫过门槛,带起细碎雪粉。
屋内无灯,却亮。一圈淡金色的乾坤罩自地面升起,像倒扣的琉璃碗,将三人连同整个石室一并笼住。罩壁流光浮动,隐约可见山川河流、日月星辰的虚影在表面奔走,仿佛一掌便可握住整个寰宇。
罩心,李忘川盘膝而坐。一袭旧白衫,此刻却被无形气机托起,无风自鼓。他的眼睛先睁开一线——那一线,亮得像是有人把宇宙最锋利的星芒揉进了瞳仁:深邃、澄澈、一眼可洞见万物生灵的本源;却又像被岁月反复摩挲过的古镜,映出沧海桑田,映出白骨生花。
只是,那星芒深处,浮着一层极淡的疲惫,像雪夜尽头未融的灰。白瑶的呼吸滞在半空。她几乎是扑到近前,神念微扫,眼中满是心疼。
分神后期巅峰。经脉如星河奔涌,丹田似瀚海无波,瓶颈薄得像一层窗纱,指尖稍一用力便能戳破。可偏偏,那层窗纱之后,却横亘着一道无法言说的“空”。不是壁障,不是劫雷,而是一段距离——仿佛镜中花、水中月,明明触手可及,却永不能真正抵达。
奇奇同样探出神识,脸色瞬间煞白:“主人,你的境界……这怎么回事?”
“不知。”他声音低缓,像在回答,又像在自嘲,“也许,还差一个契机吧。”
顿了顿,唇角牵起一抹极浅的苦笑,“不过,我已看见了自己未来要修的那条道,也明悟了‘因果’二字真正的重量。”他抬眸,目光越过乾坤罩,仿佛穿过雪村、穿过灵元境,望向更遥远的未知。
“不必担心。”四个字,像雪落松枝,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说罢,他转头看向白瑶。而白瑶连忙将一枚玉柬取出,递给了李忘川,这是李忘川闭关后,药老让丹鼎宗弟子偷偷送来的新的传讯玉柬,那时李忘川虽然沉浸在冥想中,却可以听到白瑶的传讯。只是他不能半途而废,所以便只能让白瑶去暂时接收。
.......
元灵大陆一处偏僻的山谷。山谷死寂,寸草不生。灰褐色的岩层像被岁月啃噬的巨兽骸骨,绵延至天际。唯一鲜活之物,是谷底那潭圆形湖泊——水色墨绿,深不见底,平静得近乎诡异,仿佛连风都不敢掠过。
忽然,湖面泛起一圈细小涟漪,像被一根无形手指轻触。涟漪未散,高空骤然亮起一道金线,细若发丝,却锋利得令虚空哀鸣。
“嗤啦——”
金线横向一划,天幕如绸缎被裁开,露出其后混沌的暗紫。裂缝边缘,电弧游走,如万蛇吐信。紧接着,裂缝深处传来婴儿啼哭般的挤压声,沉重、黏稠,仿佛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在往那道缝隙里灌。
下一瞬,一只白皙手掌探出,五指绷紧,骨节因过度用力而泛青。手腕、手臂、肩……一道纤瘦身影艰难地挤出缝隙,像从母胎中挣扎而出的婴孩。
然而,迎接她的不是柔软的襁褓,而是元灵大陆冷冽的空气与——重力。
“噗通!”
身影笔直坠入湖中,水花高溅。那水花竟不是透明,而是裹挟着细碎银蓝电光,像液态的闪电。平静的湖面瞬间暴动,浪头一层叠一层,互相撞击时发出雷鸣般的轰响。
电光在浪间穿梭,每一次碰撞都炸开蛛网状的雷纹,仿佛整座湖泊是一口正在酝酿天劫的雷池。
浪涛喧嚣里,一块嶙峋青石悄然浮现一位麻衣老者。他须发皆白,却白得并不干净,像掺杂了铁灰与尘沙,乱蓬蓬地垂到胸前。
麻衣袖口磨得发亮,露出枯枝般的手腕,腕骨却凸出如刀。老者抬手捋须,指节间“咔哒”一声轻响,像两块老木相撞。
“巫神投射之力……”
他浑浊的眼底闪过两点寒星,声音低哑,却字字穿浪,“万年未见的接引仪式,竟落在化仙池。下界之人?呵,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