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罩内,一片混沌,仿佛是宇宙初开时的无尽黑暗,没有光,没有声音,也没有上下四方的方位之分。唯有那一声声心跳,在这片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如同远古的皮鼓,沉重而有力,每一次敲击都震得虚空泛起层层涟漪,仿佛要将这混沌的世界撕开一道裂缝。
咚——
咚——
每一声心跳都像是敲在命门的铜钉上,直击灵魂深处,逼得人不得不直面自己最深的罪与债。李忘川盘膝而坐,双手平放膝头,掌心朝天,仿佛在迎接某种未知的命运。他闭着眼,但眼前却浮现出两条路,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仿佛是他命运的分岔口。
第一条路,是一条金色的长桥。桥宽十丈,由亿万功德符文铺就,每一寸都散发着柔和而庄严的光芒,光可鉴人,照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最先浮现的画面,是乌山皇城的雪夜。那是一个寂静而寒冷的夜晚,雪花纷飞,覆盖了整个皇城。八皇子司马川被无形龙魂禁锢,他的天魂本就残缺,被无形龙魂当做了夺舍最好的躯壳。
而李忘川,一缕来自异世的幽魂,被龙魂强行塞入那具身体,成为“补全”的天魂。那一瞬间,原主的魂光被抹除,像风中的残烛,连一丝呜咽都未曾留下。
李忘川看见自己站在御阶之上,少年的面容木然,但眼底却掠过一丝不属于这具身体的冷电。
龙魂在空中盘旋,巨大的黑鳞覆天蔽日,发出低沉而古老的龙吟:“变数,没想到最终却成全了你。”功德符文化为锁链,缠绕在李忘川的身上,试图将这段“夺舍”洗成“天命”,仿佛要将这一切都归于命运的安排。
可是,画面并未停留,桥身微微震颤,画面再次转换。这一次,他看到了阴暗的天牢,潮湿而刺骨的寒气弥漫在空气中。欢儿提着一个精美的食盒,食盒里尽是精致的饭菜。
她把食盒递来,声音轻得像怕惊碎尘埃:“吃吧,活着才有希望。”
李忘川记得那一天,自己神魂浑浑噩噩,连一句“谢谢”都未能出口,只是出于本能的警惕,为了活着而活着。后来,北燕覆灭,密探查出她的屡屡探望,也因那北燕最后遗留的宝藏,她却最终凄惨地死在那王爷的手中。
血溅显阳殿,欢儿最后的目光仍望向李忘川,那目光中充满了疑问,仿佛在质问:“我因善而死,你因我而生,这笔因果……你认不认?”
金路的光芒瞬间暴涨,符文化作巨手,要将这条血线生生扯断,仿佛要切断这段因果。但李忘川却猛然后退,他的心中充满了挣扎与痛苦,他无法接受这样的安排,也无法割舍这段因果。
……
第二条路,是一条幽暗的曲径,没有光,只有脚下黏稠的黑暗,仿佛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罪孽之上。这黑暗如同沼泽,将他的双脚紧紧缠绕,每向前迈出一步,都像是在与自己的过去搏斗。
画面缓缓展开,暗渊森林的雨夜如一幅凄冷的画卷铺开。严敏的银铃般的笑声在雨中碎响,她刁蛮任性,哪怕只是嘲讽,哪怕只是将他当作奴仆,但最终依旧给了他可以参加试炼的令牌。
那一刻,李忘川的心中充满了感激,但命运却在此刻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他利用她换取试炼资格,却在合欢夫人洞府前中了淫毒。理智与欲火在他心中撕扯,那一刻,他仿佛站在了悬崖的边缘。
最终,他推开她,踉跄逃向密林。他告诉自己,这不是懦弱,只是理智战胜了冲动。可是,他却此时清晰的看到了那洞府中传来的一幕,严敏最后的一丝理智因将那人当做了他而陷入了迷茫,魔族弟子趁虚而入。
那一夜,严敏被玷污,而他活了下来。尽管如果不是他的临门清醒,也许那被采阳补阴的枯骨便成为了他,但严敏的一生依旧被毁。
后来真相揭开,严敏恨他入骨,凉国因他赠宝而兴,又因他与严敏的误会,严氏一族为了报复,冯悦一脉几乎断绝。他试图补救,却终是晚了一步。
画面再次转换,黑暗中,童瑶的寒髓之体浮现。她坚信寒髓为一人涌动,那人便是天定之缘。但李忘川的心却早已系在雀儿身上,始终不敢回应。
顺天仙境,妖皇剑破空而来,童瑶挡剑而亡。寒髓碎成冰晶,落在他的掌心,像一场无法醒来的雪。他以黄泉之力送她入轮回,再寻得转世之身赢玉,收为弟子,却始终不敢直面那双与前世一模一样的三颗小痣。
雀儿的羽影掠过黑暗,那是他最初的心动,却在妖皇夺嫡中被自己亲手推远。为了让她免于巫神奴役,他助端木婉夺位,却无形中再次沾染了一段本距离他十分遥远的因果,端木婉之情深深系于他身上,他依旧不敢轻易接受。
最终,无论是自己深爱的雀儿,还是无法接受的端木婉,更有那不敢直面的赢玉,皆被留在灵元境外。他孤身前行,身后是再也追不回的笑声与红衣。
黑暗尽头,白瑶静静伫立。她本是天山姥姥的器魂,被他生擒,于乾坤世界中修出元神之身。数百年相伴,她因上古碎片空间内九尾天狐与人族的虐恋记忆而生情,也因朝夕守护而义无反顾。
他却只敢以“伙伴”相称,将为她寻找九尾血脉当成补偿,却不敢看她眼底藏了百年的温柔。因为他早已知晓,这些并不是白瑶所要的。
两条路同时崩裂,功德金光与幽暗血痕化作漫天光雨,如同一场绚烂而凄凉的流星雨。光雨中央,无数赤色丝线浮现,一端系着李忘川,另一端系着所有因他而死的、因他而活的、因他而误的故人。
“我该如何面对,这都是我的因果,尤其是还有着那无法预知的未来。”李忘川低语,声音在识海中回荡,带着自嘲与悲凉。“修因果,还是寻因果,皆非我所愿。”
他抬手,指尖燃起一缕婴火。火焰无形无色,只有一缕银线在其中摇曳,仿佛是命运的丝线。他没有斩向红线,而是轻轻将火焰落在每一根丝线上。
丝线被灼烧,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断口处渗出猩红的血珠。这些血珠逆流而上,凝成一滴赤色晶石,晶石里映出所有旧人的剪影——他们或笑或泣,却都在对他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