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恨天境的火还在烧。三昧真火失控的余烬裹挟着焚毁的典藏阁残骸,如同巨大的、燃烧的疮疤,烙在九天之上,将小半个天穹映成一片病态的橘红。灰烬混合着焦糊的法则碎片,如同黑色的雪,簌簌飘落人间,带来一种末日般的压抑与恐慌。
冷月蜷缩在临时开辟的山洞深处。她右臂焦黑如炭,皮肉翻卷,露出下方烙印着暗金色泽的森然臂骨,那是强行攫取三昧真火本源留下的烙印。掌心上方,那团跳动着白、金、红三色混沌光晕的本源之火静静悬浮,散发出的恐怖热力扭曲着空气,将山洞石壁炙烤得龟裂发红。然而,这足以熔炼诸天的火焰,却无法驱散她体内弥漫的寒意。一股更深沉、更本质的冰冷,正从她生命的最深处渗出,无声地吞噬着一切。
“无岸命格…”苏半夏的手指搭在冷月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手腕上,指尖的翠绿药灵光晕黯淡,裂纹在高温与寒意的双重冲击下似乎又扩大了一丝。她脸色苍白,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与绝望,“它在…吞噬她的‘时间’。”她看向冷月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那双曾经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一种深潭般的沉寂与倦怠。“三昧真火只能焚毒锻体,却填不满这命格吞噬生机的无底洞…她的‘寿数’,在加速流逝,比幽冥改命之前…更快!”
山洞内一片死寂,只有三昧真火本源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冷月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声。每一次呼吸带出的冰晶,还未落地,便在热浪中化作白气消散。她像一盏即将燃尽的残灯,灯油已枯,灯芯将烬。
齐不语靠坐在冰冷的石壁旁,右臂上那层幽暗致密的青铜锈纹如同活物般微微起伏,不断汲取着他的生机,带来阵阵深入骨髓的冰冷刺痛。幽冥反噬和天道诅咒的双重枷锁,将他牢牢禁锢。他左眼紧闭,仅存的右眼睁开一条缝隙,琥珀色的瞳孔黯淡无光,深处那光阴蝉的虚影沉寂如死。强行催动蝉影撕裂幽冥、窃取月影,几乎耗尽了这异宝残存的所有灵性。
他的目光落在冷月身上,看着她生命的光如同指间沙般飞速流逝。三昧真火的炽热光芒照亮了她垂死的轮廓,却照不进那“无岸”命格笼罩下的、永恒的寒夜。
需要光。需要真正的、能贯穿命运长夜的光。需要…时间本身!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近乎枯竭的思维。他缓缓抬起头,左眼也睁开,那双截然不同的瞳孔——一黑一琥珀——穿透山洞的阴影,望向洞外。
此刻正是人间正午。但九天之上,离恨天境燃烧的余烬如同巨大的阴云,遮蔽了部分天光,投下斑驳的阴影。而在那阴影无法触及的更高处,在九天罡风之上,在离恨天境也需仰望的至高之巅,一轮巨大的、无法用言语形容其辉煌的光轮,正沿着亘古不变的轨迹,缓缓巡行于天穹。它并非凡人所见的太阳,而是由纯粹的光与时间法则凝聚的实体——**东君神辇**!传说中,三界光阴的刻度,便烙印在神辇转动的车辙之上!它是光明之源,更是时间之河奔涌不息的具现!
齐不语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那轮至高无上的光轮。他的左眼,那只属于凡人的黑色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燃烧、挣扎。右臂的青铜锈纹传来更强烈的冰冷吞噬感,仿佛在警告,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你要做什么?”苏半夏捕捉到他眼中那近乎毁灭的决绝,心头猛地一沉。
齐不语没有回答。他缓缓站起身,每一步都像是拖动着无形的万钧枷锁。他走到山洞入口,刺目的天光落在他身上,却驱不散他周身弥漫的阴寒与暮气。他抬起那只被青铜锈纹覆盖的右臂,对着九天之上那轮至高无上的光轮,五指缓缓张开。
没有催动右眼的光阴蝉。那蝉影已沉寂如死。他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所有的疯狂,都凝聚在左眼那只属于凡人的瞳孔深处!
“偷尔——”
他的声音嘶哑到了极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喉咙里硬挤出来的血沫。
“——光阴一瞬!”
嗡!!!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但整个三界,所有生灵的灵魂深处,都毫无征兆地响起了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接敲击在生命本源上的钟鸣!
齐不语张开的右掌前方,虚空无声无息地塌陷下去!并非破碎,而是被一种超越法则界限的、源自“盗天机”本源的诡异力量强行扭曲、剥离!那只烙印着天道诅咒的右手,掌心幽暗的青铜锈纹骤然亮起,不再是深青,而是变成了一种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绝对的虚无之黑!一股无法形容的、针对“时间连续性”本身的窃取之力,无视了空间的阻隔,无视了法则的屏障,如同跨越维度的贪婪之口,狠狠咬向了九天之上,那轮代表着光阴本身的神辇——东君神辇!
他要偷的,不是光,不是热,而是维系那神辇运转、构成其存在的——**光阴刻度**!是时间本身!
九天之巅,东君神辇。
这由纯粹光与时间法则凝聚的宏伟存在,沿着永恒的轨迹巡行。它的光芒温和而恒定,为三界带来昼夜更替,为万物刻下生命年轮。神辇周围,流淌着无形的、如同液态黄金般的时间长河支流,静谧而神圣。
就在齐不语那只虚无之掌抓落的刹那!
轰——!!!
整个神辇,连同它周围流淌的时间长河,毫无征兆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扼住了运转的命脉!恒定温和的光芒瞬间变得紊乱、扭曲!神辇表面流动的光阴刻度符文猛地黯淡、崩解!它那亘古不变的巡行轨迹,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却真实存在的——**顿挫**!
这一瞬的顿挫,如同在精密运转的宇宙齿轮中,硬生生卡入了一粒致命的砂砾!
下方,人间界。
齐不语那只虚无的诅咒之掌,仿佛抓住了某种无形无质、却又沉重到足以压垮星辰的东西。他整个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覆盖右臂的青铜锈纹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变得刺目灼热,发出尖锐到撕裂灵魂的恐怖尖啸!仿佛有亿万根烧红的钢针顺着锈纹狠狠扎入他的骨髓、他的神魂!那是来自光阴法则本身、来自东君神辇意志的恐怖反噬!他左眼的黑色瞳孔瞬间布满血丝,眼角、鼻孔、耳中同时渗出粘稠的金色血液!整个人如同即将破碎的瓷器,布满了细密的裂痕!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
但他那只虚无的右掌,却死死地、不顾一切地向回——一扯!
掌心之中,多了一粒“沙”。
它并非实体,更像是一点被强行剥离、凝聚的“时间本源”。它散发着温暖、恒定、充满生机的金色光芒,光芒内部,有无数微小的、如同沙漏般旋转流淌的光阴刻度符文。这光芒是如此纯粹,如此神圣,蕴含着滋养万物、延续生命的浩瀚伟力!这正是他从东君神辇上,以生命为代价强行窃取而来的——**光阴之沙**!是时间本身最精粹的片段!
成功了!
然而,代价,瞬间显现!
整个三界,在神辇那“一瞬”顿挫发生的刹那,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颠覆认知的恐怖混乱!
**极北之地,永冻冰原。**
这里本是白昼极短、长夜漫漫的苦寒之地。此刻,那轮本应刚刚升起、带来短暂光明的太阳,在无数冰原生灵惊恐的注视下,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拽回了地平线之下!黑暗,前所未有的、绝对的、仿佛能吞噬灵魂的黑暗,瞬间降临!并且…不再离去!
永夜!
太阳消失了!星辰的光芒在这绝对的黑暗中也变得极其微弱。冰原陷入了永恒的、死寂的黑暗。刺骨的严寒以恐怖的速度加剧,冰层在令人牙酸的呻吟中疯狂增厚、蔓延!更可怕的是,在这绝对的黑暗与严寒中,一种诡异的“东西”开始滋生。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如同扭曲蠕动的阴影,在黑暗的冰面上无声滑行。它们追逐着任何微弱的光源——冰晶的反光、生灵眼中最后的光彩、甚至修士护体灵光的余晖…所过之处,光线被吞噬,温度被掠夺,留下的是更加深邃的黑暗和冻结成永恒雕像的生命残骸——**食光妖**!它们以光与时间为食,是永夜孕育的噩梦!
**南疆,十万大山。**
这里本是酷热潮湿之地。此刻,天空的景象让所有生灵陷入了癫狂的恐惧!一轮…不,是十轮!整整十轮巨大、炽烈、散发着焚灭万物气息的“太阳”,同时高悬于苍穹之上!
并非真正的太阳,而是东君神辇在光阴顿挫瞬间,散逸出的庞大光阴之力与过剩的光能,在天地法则的扭曲下,折射、复制、显化出的恐怖虚影!它们如同十颗燃烧的巨大火球,将整个南疆的天穹烧成一片刺目的惨白!恐怖的高温瞬间蒸发了江河湖海,大地龟裂,焦土千里!参天古木在几个呼吸间化为熊熊燃烧的火炬,又在更短的时间内被烤成焦炭、化为飞灰!岩石在高温下融化,流淌成赤红的岩浆河流!无数来不及逃走的生灵,无论是凡人还是妖兽,都在瞬间被烤干、点燃,化作一缕缕青烟消散在灼热的空气中!十日凌空,焚天煮海!
**中原腹地,四时紊乱。**
本该是春耕时节,田垄间的禾苗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抽穗、扬花、结籽、枯萎!然后在农夫惊恐绝望的目光中,化作一地枯黄的飞灰!下一刻,天空又毫无征兆地飘下鹅毛大雪,将刚刚化为灰烬的田地覆盖!城池之中,有人一夜白头,垂垂老矣;有婴儿在襁褓中瞬间长成少年,茫然四顾;更有垂死老者返老还童,却在片刻后又急速衰老,在几个呼吸间走完了一生…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变得混乱而癫狂!
山洞内。
齐不语的身体如同破败的麻袋般软倒在地,大口大口的金色血液从他口中涌出,染红了身下的岩石。他全身的皮肤都布满了细密的裂痕,如同即将破碎的瓷器,金色的光点从裂痕中不断逸散。右臂的青铜锈纹贪婪地吮吸着这些逸散的生命精华,颜色变得更加幽暗深沉。他左眼的黑色瞳孔完全被血丝覆盖,右眼那黯淡的琥珀色也彻底熄灭,只剩下死寂的灰败。
然而,他那只紧握的右手,却固执地伸向蜷缩在角落的冷月。五指艰难地张开,掌心,那粒散发着温暖恒定金光的光阴之沙,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微弱却执着地亮着。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掌心那粒偷来的“时间”,轻轻按在冷月冰冷的心口。
温暖的金色光晕瞬间包裹住冷月。她那近乎停滞的微弱气息,如同被注入了强心剂,猛地变得清晰了一丝。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也泛起了一抹极其微弱的、如同幻觉般的血色。流逝的生命,被这偷来的光阴,强行续上了一瞬。
齐不语看着冷月心口那团微弱却温暖的金光,看着它在“无岸”命格形成的冰冷漩涡中顽强地亮着,如同寒夜尽头挣扎的星火。他布满血污和裂痕的脸上,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几乎无法辨认的、混合着痛苦与某种扭曲温柔的弧度,嘶哑破碎的声音在混乱的天地哀鸣中低低响起:
“看…我用偷来的…这点光…” 他咳出一口金色的血沫,眼神开始涣散,声音却固执地传递着最后的意念,仿佛穿透了自身濒死的黑暗,只为照亮那命中注定的寒夜,“…暖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