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雇主李先生在送完女儿君君回前妻那边后，一个人独坐客厅喝茶。
丽芳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李先生一个人长久独坐在偌大的客厅了。清楚的听到茶水注入茶杯的水流声，更显夜的寂寥。
丽芳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夜色苍凉，晚风清幽，天边一轮弯月如钩，几颗星星眨着眼睛诉说着心与心的距离。
此刻，丽芳不知道客厅的李先生在想什么。内心是否因白天的事思绪翻腾？抑或在考虑工作上的事？或者只是享受这一刻的独处。
离婚后，儿子垚垚跟着李先生，女儿君君随了前妻。从此这对兄妹便分开生活了。今天是君君的生日，在和现任妻子商量后把君君接回家里来，还请来了父母和堂妹一家，本想趁这个机会热闹一番。也让君君和这边的亲人增近一下感情。
可却因为君君推了现任妻子所生的女儿莹莹，闹得不太愉快。
此时，李太呆在二楼卧室，儿子垚垚也上二楼洗澡去了。女儿莹莹由育婴师丽芳带着已经睡着了。
少顷，丽芳听到客厅手机铃声响起，李先生很快便接了起来说：‘君君睡啦？’
那头的声音丽芳听不到，只能听到李先生的声音。说一句，停一会，似在倾听对方说话。
‘小孩子磕磕碰碰在所难免。’
‘没有，她就是个简单的人，想哪说哪。’
‘她回自己家能受什么委屈？’
‘那不是还有我和她爷爷奶奶吗。’
丽芳听到李先生的语气很是温和。
隔了一会，语气开始变冷。
‘本来就是件小事，也没有人骂君君，小孩闹矛盾何必上纲上线？’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她就是个简单的人。’
声音再次提高：‘我不是维护她！随你怎么想吧，就这样！’
之后丽芳就听到了茶杯重重放在杯托上‘哐’的一声，一切又归于平静。
良久，发出一声重重的，长长的叹气声。随后又骂了一句米且话。
这时已经十点多了，丽芳知道今天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睡着了。客厅的一切在这安静的夜里都是那么清晰，偶尔，院外传来一声鸟叫。
又听到了李先生的声音：‘麻烦你下来给我弄点吃的。’
难道是打给李太？不可能。因为李太从没下过厨。更何况今天莹莹被摔了，李太还在生气，就更不可能下厨了。
过了一会，楼梯上有人下来了，玉芬的轻柔的声音传来：‘李总，请问您想吃点什么？’
李先生不复刚才的暴怒，已经平复了心情，语气平静的说：‘把晚上剩的菜热两个吧，我喝一杯。’
玉芬很快回答：‘好的。’
天呐，这是怎么了？丽芳来了这么多年，李先生从来没有晚上叫保姆做过饭。唯一晚上给他煮过一碗面，还是自己听到他在冰箱找东西吃，主动提出来给他煮的。
也极少一个人在家喝酒，偶尔喝点红酒也不需要菜。
今晚为什么又吃又喝的？难道是因为刚才晚饭为了送君君没喝酒，现在补上？
这时，又传来李先生的声音：‘这么热怎么不开空调？’
听到玉芬笑着说：‘没事，一会就好。’
李先生说：‘打开吧。’
再没有听到玉芬说话。
很快客厅又传来水流注入杯内的声音，丽芳知道这次是酒。
这时听到玉芬说‘李总，你慢慢吃，我先上去了。’
只听李先生说：‘你做的还习惯吗？’
玉芬回答：‘我挺习惯的，就是不知道你们习惯我吗？’
李先生道：‘挺好的。我这个人要求高，你都能达到。’
玉芬：‘那就好。’
李先生又道：‘垚垚很喜欢你，和我说过几次了，说你对他很好。’
玉芬道：‘都是应该的。’
听到这里，丽芳心里有点不舒服了。自己一向心疼垚垚，事事都想着他。记得上次李先生忘了去学校接他，自己还为这事着急的吼了李先生。李先生虽然也说过两个孩子喜欢自己之类的话。可这是长期建立起来的。这个玉芬才来几天呀？就能得到他们的认可。自己可是用了几年呢。难道从此会信任玉芬超过信任自己吗？
想到这，心里不免有点酸。可再看看自己的脾气，确实这几年大大小小发生过不少摩擦，只不过都不是原则问题，所以李先生从来没和自己计较过。
看看玉芬这脾气态度，丽芳自问做不到，当下心里又有点释怀了。
李先生又问：‘你以前做什么的？’
玉芬回答：‘也做家政。’
李先生说：‘给我泡杯茶喝吧。’
丽芳在房间听着，不知道李先生今天哪根筋搭错了。在丽芳的记忆里，李先生还从没让任何一个保姆给自己端茶倒水，更别提泡茶了。准确的说，他根本就不让任何保姆靠近他。最好都默默的离得远远的，把活干完了就消失。
只听玉芬说：‘我不会泡茶。’
李先生说：‘很简单的，我教你。’
玉芬说：‘好的，李总。’
李先生说：‘以后你每天早上七点就泡一壶放着，我吃完早餐喝一杯出门。’
我的个娘呃，这是要逆天呀，丽芳心想。
接着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往沙发那边去了。
今晚一楼这么热闹，二楼却死般沉寂。李太睡得这么沉吗？或许是在赌气？丽芳从来看不懂李太。
李先生教的很仔细，很耐心。夜已经很深了，李先生低沉柔和的嗓音娓娓道来。玉芬偶尔小声的问一句，他仔细的讲解着。李先生何曾对保姆说过这么多话？更何况如此和风细雨？
泡茶的七个步骤丽芳一个也没有听明白，只听到最后李先生说：‘以后你大致按这个方法泡就行了。也不用太严格。’
这时，听到玉芬说：‘好的李总，那我先上楼啦？’
李先生声音轻快的说：‘上去吧。’
玉芬说：‘您也早点休息吧。’
李先生嗯了一声。
隔了一小会，又听玉芬说：‘李总，喝酒伤身，还是少喝点吧。’
李先生说：‘知道了，你去休息吧。’
楼梯上传来很轻很轻的脚步声，是玉芬上楼了。
倒酒声不时传到丽芳的耳朵里。间或有几声轻叹。叹什么呢？
叹酒杯太浅，尝不尽人间冷暖。叹黑夜太短，放不下一场好梦。
丽芳躺在床上胡乱想着，又自责今天自己没看好孩子，让莹莹摔了。慢慢竟睡着了。连李先生什么时候上楼的都不知道。
第二天一早，丽芳出去吃早饭时，看到玉芬坐在沙发上有模有样的正在泡茶。手法虽然生疏，却很认真，一板一眼的。
丽芳走过去说：‘玉芬，吴姐泡茶泡得好，那手势，跟穿花似的，你可以跟着她学。’
玉芬笑了笑说：‘是吗？看来吴姐不仅是菜做的好。’
正说着，李先生和垚垚下楼来了，李先生问丽芳：‘大姐，莹莹头上的包消了没有？’
丽芳今天一早起来就看过了，已经看不见了。如实告诉了李先生。
垚垚在一旁说：‘真的吗？’
丽芳说：‘真的呀。’
垚垚说：‘我去看看。’说完就向房间走去。李先生笑看着儿子的背影进了房间，才向餐桌走去。
丽芳跟进房间的时候，看到垚垚站在床边，轻轻把莹莹的头侧向一边。看了看后脑勺，又摸了摸，才跑出去对李先生说：‘爸爸，只有一点点了，我用手摸了。’
李先生笑着说：‘快来吃饭吧。’
两父子说说笑笑的吃完早餐，坐车走了。
李太今天八点多就下楼来了。丽芳估计还是惦记着莹莹头上那个包，所以起得比以前早了。
莹莹已经吃过早饭了。李太也不着急吃饭，心疼的摸着莹莹的头，问丽芳给她擦过药没有？丽芳回答擦了。
又对丽芳说：‘你昨天离孩子太远了。家里一堆孩子，就算不摔，万一碰到绊到呢？’
丽芳接受李太说的这番话，这事是自己做的不对，于是对李太说：‘我知道了。’
李太不满的又说了几句。今天丽芳默默听着，一句都没犟。知道自己错了。除此以外，还因为内心隐隐有一点危机感。
或许是因为昨晚李先生对玉芬和颜悦色，还教她泡茶，让丽芳觉得，在李先生心里，开始更信任玉芬了。会不会慢慢不再信任自己？那自己处境就危险了。
玉芬提了菜从大门进来时，李太不满的说：‘玉芬阿姨，你为什么不关门？’
丽芳在一旁觉得莫名其妙。为了屋里透气，很多时候都只关院门，大门留了一扇没关，但防蚊门是关着的，开着空调也这样，为了方便进进出出。
怎么今天突然这么问呢？
玉芬出去时门就没关，再说玉芬双手提着菜。
玉芬微笑了一下说：‘稍等。’快步把菜提进厨房就返身回来关上了大门。
经过茶几前时，李太问：‘你昨晚下楼了吗？’
玉芬看了看李太，微笑着说：‘是的，李总打电话让我给他弄点吃的。’
李太脱口而出：‘他昨天晚饭没吃饱吗？’问完了，又有点后悔。自己的老公吃没吃饱自己都不知道，保姆又怎么会知道？
玉芬说：‘不知道。’
李太不满的说：‘你给他做了什么？’
玉芬说：‘热了点剩菜。’
李太跷起一条腿，抬头看着玉芬，又眨了几下眼睛，微微仰着头说：‘为什么呆了那么长时间？’
玉芬如实回答了学泡茶的事。
李太点点头，目光尖锐的看了玉芬一眼，没再说话。
中午做饭的时候，玉芬仍然没有开空调，丽芳进去吃饭时，热得忍不住小声抱怨了几句。
玉芬说：‘昨天吴姐一进来，说热气喷脸，问我为什么不开空调。’
丽芳说：‘你告诉她啦？’
玉芬说：‘嗯，我说打开了李太会关掉。’
丽芳问：‘吴姐怎么说？’
玉芬说：‘吴姐什么都没说就打开了。后来李太看到了，也没有说这事。’
李太吃完午饭就出门去了，丽芳起身把客厅的空调关了，又把厨房的打开了。
晚饭前，李先生夫妇一起回来的。买了很多水果。
当时玉芬在厨房做饭，丽芳带着莹莹在客厅，看到李先生夫妇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在大门口换鞋。
丽芳出来提起李太放下的那一箱，打开门进了厨房，李先生提着另一箱在外面也进了厨房。
玉芬正汗流浃背的在炒菜，李先生一进来，皱着眉头说：‘怎么又不开空调？’
李太正抱着莹莹左亲右亲的。听到李先生的话，冲着厨房说：‘不用开，炒菜就那么一会儿，开了又关的挺费电。’
李先生笑了笑说：‘能费多少电呀？太热了，打开。’说着伸出手打开了。
李太开玩笑的说：‘你可真爱管事。’
李先生说：‘中暑了还得去医院。’
李太没再说话，正好垚垚也放学回来了。一家四口去了沙发上坐着吃水果。
家庭教师阿强来的时候是下午五点半，李家正在吃晚饭。
李先生和阿强随意打了个招呼。李太没有说话。也没有人叫阿强泡茶喝。他就坐在沙发上边看手机边等着垚垚。
今天李先生没喂莹莹，自己吃完就去了沙发上。李太先喂完莹莹，自己才开始吃。
李先生边泡茶边和阿强说话。阿强已经很久没有和李先生聊天了，最近来多数时间只有李太在家。
李先生泡好茶，给阿强斟了一杯，阿强连忙曲起食指和中指用关节在茶几上轻叩了三下以示谢意。没有了之前的随意从容。
之前阿强和李先生喝茶，像初识的朋友，客气但彼此不分高低。阿强也侃侃而谈。
现在却是老板和员工的感觉。李先生往后，把上半身靠在沙发背上，又跷起右腿。双眼直视着问阿强：‘这段时间垚垚的学习表现怎么样？’
阿强双腿平行着地放着，坐直上半身，迎着李先生的目光平静道：‘表现不错，就是有点依赖心，没有独立思考的习惯，最近正在慢慢给他纠正。’
李先生点点头，突然用英语说了几句话，然后望着阿强。
阿强也用英语回复了几句。但显然没有李先生说的流利。
丽芳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李太今天吃完饭没有过去沙发那边，径直上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