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是窄窄的一长溜。进门就是一台老式单开门冰箱，往里一面是灶台，台面上除了两只煤气灶，还放着各种炊具，都整整齐齐的。灶台下面是一排厨柜，往上望，也是一排厨柜。另一面是墙。有一扇不大的窗户，上面挂着个排风扇。
黄老太太从冰箱里拿出一袋排骨，两只鸡蛋，一只即食海参，又拿出四条小鲳鱼，一把菜心，站在冰箱门前想了想，又拿出一小块牛肉来。
黄老太太先把米饭蒸上。然后就开始做糖醋排骨。
丽芳问了黄老太是要做海参蒸蛋后，把鸡蛋打在一个大碗里搅散，放了些盐，把上面的浮沫小心的用一只勺子撇去，封上保鲜膜，又去客厅拿来牙签扎了些小孔，放在另一边煤气灶上的蒸锅里，开中火开始蒸。
趁这个时间把海参切成细条，等鸡蛋快熟时放进去就可以了。
刚才去客厅拿牙签时，莹莹跑过来抱着丽芳的腿要抱。丽芳满身的汗，说：‘宝贝，乖乖和妈妈在客厅，阿姨给你蒸鸡蛋吃。’莹莹抱着腿迟疑着。
李太从沙发上抬起头说：‘莹莹，过来妈妈这。’
切好海参，丽芳问：‘阿姨，这个牛肉准备怎么做？’
黄老太太笑着说：‘人家葱爆羊肉，咱们葱爆牛肉吧，呵呵呵。’
于是，丽芳把牛肉整块冲洗了一下，切成薄片，老太太用自己的独家秘方腌上了。
等糖醋排骨做好。正准备煎鱼时，听到李太在客厅叫：‘妈妈，你出来一下。’
黄老太太就出去了。
丽芳一个人站在轰轰作响的抽油烟机前等着，有心想把鱼煎了，又怕自己做的不合人家胃口。
又等了一会，黄老太还没进来。厨房像个大蒸笼，丽芳脸上脖子上的汗水就像蚯蚓在慢慢爬，四处蔓延，感觉真难受。
不等了。起锅烧油，煎鱼。小鲳鱼有好几种做法：红烧，酱焖，香煎，清蒸，还可以做糖醋味的。本则不清楚别人口味的情况下尽量用简单做法的原则，丽芳决定香煎。
看着像莹莹手掌大的四条小鱼慢慢变得金黄。丽芳取了厨房纸垫在盘子里，又把鱼一条条放进去控油。
黄老太太还没进来，一不做二不休，丽芳索性把牛肉也炒了。其实两个人待在这个逼仄的厨房更加热，就这样一个人挺好。
等到炒菜心时，黄老太太一推门进来了。
一看到灶台上的菜，立刻满脸笑容的夸奖道：‘哎呀阿姨，你手脚真麻利，才这么一会就全都做好啦哈哈哈。’
丽芳笑了笑说：‘最后一个青菜了，是你来炒还是我炒？’
黄老太太说：‘我来吧，看把你热的。’
丽芳说：‘深圳这天气，没有空调做饭确实遭罪。’
黄老太太乐呵呵的说：‘小艾一直说要给我装一个，我没让。我都做了一辈子饭了，以前不都这么过来的呀。’
丽芳点了点头。并不是每一家厨房都有空调的，很多人家就是用一个风扇在一边吹。老人节约惯了。
他们也就是两个体制内的底层。房子也不知是以前单位分的还是买的，如果买也要不少钱。还供李太读完大学，就这么一个女儿，看李太这架势，应该也是娇生惯养的，如果是再有老人要供养之类。丽芳是很能理解。
眼看老太太把菜炒好了，丽芳一样一样往外端。
然后又拿了四副碗筷去摆上。
黄老爷子踱到餐桌边看了看，问：‘哎，怎么只摆了四副碗筷呀？我们莹莹应该也可以上桌吃饭了吧？’
丽芳笑了笑说：‘就是给你们四个人摆的呀。’
黄老爷子说：‘你呢？’
丽芳：‘我等一会喂完莹莹，随便吃点就行。’
老爷子脸一沉，双手叉腰，腆着将军肚说：‘这说的什么话呢？吃饭当然是一起吃么。’
李太和莹莹坐在沙发上，冲这边笑了笑，没说话。
老爷子接着又说：‘我去给莹莹拿个小碗和勺子。’说着就进了厨房。
饭菜全部端上桌之后，都去坐下吃饭，既然黄老爷子已经那样说了，丽芳也没推辞，去一起坐下了。
莹莹坐在丽芳和李太中间，丽芳给她盛了米饭，又舀了一大勺蒸鸡蛋拌在饭里，开始喂她吃。后面她把勺子夺过去要自己吃。黄老太太就说：‘阿姨你让她自己吃去，你吃完再去喂她。’
丽芳的米饭是已经盛好的，挟了几条青菜，刚扒了一口饭。李太说：‘这鱼有点淡。’
黄老太说：‘啊，我们年纪大了要少油少盐，可能你吃有点淡。’
李太说：‘阿姨你去倒点酱油来吧。’
丽芳去了厨房，用一个调味碟倒了点生抽出来，放在李太面前。
一盘排骨可能有二十块左右，李太面前已经有七八块骨头了，看来还是妈妈的饭菜香啊。
丽芳也挟了一块排骨放在碗里，想尝尝味道，到时回了李家就让柳枝按这个口味做。还没吃，黄老爷子问：‘阿姨是哪里人呀？’
丽芳：‘陕西的。’
黄老太太：‘城镇户口吗？’
丽芳：‘农村的。’
黄老太太‘哦’了一声。
黄老爷子说：‘往上数三代，大家都是农村人。农村好啊。’
黄老太太说：‘对对，现在农村比城里好。’
李太专心对付一条鱼。
莹莹突然大声说：‘水。’
丽芳连忙拿了她的水瓶过来，喂她喝了几口。
刚放下水杯，黄老爷子说：‘水果洗了吗？’
黄老太太：‘还没洗呢，等一会吧。’
老爷子：‘洗完还要控控水的，应该提前洗出来。’
丽芳看了看碗里那块排骨。起身朝厨房走去。
黄老爷子说：‘阿姨，吃完饭再弄吧。’
这时黄老太太把嘴里的排骨‘珰’一声吐在骨碟里，问李太：‘你想吃什么水果？我买的有葡萄和哈密瓜。’
李太轻声说：‘哈密瓜吧。葡萄莹莹不爱吃。’
等到丽芳切好哈密瓜再回到餐桌时，李太已经吃完了。
正把一条小鲳鱼大卸八块，挑好刺用勺子喂给莹莹。
莹莹在家里一直吃的银鳕鱼，没有吃过这么小条的鱼，丽芳担心有细刺。本想提醒她注意小刺，想了想，没开口。人家是亲妈呢。
这时盘子里还有两块排骨，牛肉应该还有一筷子，一条小鲳鱼，小半盘青菜。
只有老太太面前没有鱼骨。
丽芳端起碗，吃了碗里那块排骨，觉得和吴姐做的口味相近。
又夹了一筷子青菜，配着米饭吃起来。
这时老爷子也吃完了。放下碗筷，又把碗底那口蒸鸡蛋舀起来喝了。边用纸巾擦嘴边说：‘剩下的菜你们俩要负责吃完啊。别剩下。’
老太太说：‘阿姨，我们把那条鱼分了吧。’
丽芳看了看盘子里那条比莹莹手掌大不了多少的鲳鱼，说：‘我不吃鱼，你快吃吧。’
老太太夹起鱼，往丽芳这边伸，说：‘你吃吧。’
丽芳说：‘阿姨，我真不吃鱼。’
老太太呵呵笑了两声，夹到自己面前的盘子里，开始吃了起来。
丽芳配着青菜草草扒光碗里的饭。
老爷子说：‘阿姨你带孩子，要吃饱啊，再吃一碗吧。’
丽芳说：‘饱了。’
老太太吃完鱼，把那点牛肉和两块排骨全部收进碗里吃完。
光盘行动，在黄家是执行得极好的。
饭后他们一家人去了沙发上吃水果，丽芳收拾碗筷，洗碗。
其间黄老太大推开厨房门笑吟吟的说：‘阿姨来吃水果呀。’
丽芳低着头，看了看一水池的碗盘，内心无比憋屈。突然抬起头，咧开嘴，给了她一个无比灿烂的、露出八颗牙的笑容。
黄老太太礼节尽到了，看着丽芳大大的笑容，满意的关上了厨房门。
丽芳至今，也无法解释自己的这个笑容。
丽芳洗完碗，又在厨房站了一会，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推开门去了客厅。
黄老太太一看丽芳出来，马上停止了和李太聊天，满脸堆着笑说：‘刚才老爷子还在说你牛肉炒得好吃呢，连鸡蛋都蒸得那么好，跟豆腐脑似的哈哈哈哈。’
丽芳笑了笑，在沙发上坐下了。
黄老爷子对妻子说：‘你做了一辈子饭，还没人家40多岁的人做的好。’
黄老太太剜了自己丈夫一眼。又转头脸上堆着笑，对丽芳说：‘哎呀干活也麻利，还把莹莹带得这么好。小艾母女俩有你这么能干的人照顾，我们就放心了。’
李太低头看手机，脸上一片漠然。
丽芳这次懒得笑了，随口说：‘工作职责。’
黄老爷子看了看窗外说：‘天还没黑，我们去小区散散步吧？’
李太皱了皱眉说：‘外面热死了，散什么步呀？’
黄老太太拍了拍李太的腿说：‘你难得回来，陪我们散散步怎么了？’
莹莹早就爬到丽芳身边来了，丽芳抱着她，听黄家一家三口说话。
李太看了看窗外，太阳已经落下了，但夜幕尚未降下，慢慢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黄老太太说：‘走吧阿姨。’
丽芳说：‘我在家给莹莹洗澡，你们去吧。’
李太侧头看着丽芳，说：‘一起去。’
丽芳悟过来了。这里不比别墅区的安保，把孩子交给自己，离开她的视线，她不放心。更不放心让自己一个人待在家。
丽芳起来，去门口给莹莹换好鞋，随他们在小区里散步。
他们一家四口走在前面，丽芳提着莹莹的水瓶跟在后面。
陆续有小区的邻居和他们打招呼，黄老太太听到别人夸她女儿嫁得好，很开心。又听到夸她外孙女可爱，就更开心了。回头一指丽芳，对邻居说：‘都是保姆阿姨带的好！小艾平时自己都不带的哈哈哈。’
老爷子站在旁边，满脸笑容。
散完步回家，天已黑了。
黄老夫妇在打电话让亲戚们明天来家里吃饭。
莹莹却闹着要回家。这孩子从来没在外面过夜。现在边哭边用小手指着门说：‘回家。’
丽芳抱着她在客厅哄，黄老夫妇打完电话，看外孙女哭，也在客厅焦急的走来走去。李太也和丽芳一起哄着。
哄了一会，还哭。
丽芳觉得莹莹是看到陌生的环境和黄老夫妇陌生的面孔，更加不好哄。又想到只有一个卫生间。于是对黄家三口说：‘你们先去洗澡吧，我哄她就行了。’
黄老太太又开始她那套虚礼，说：‘你们都没洗，我们怎么好先去洗呢？再说她哭的我们心多疼啊，哪有心思去洗呀。’
丽芳看着不大的客厅，不停走动的黄家人和哭个不停的孩子，脑子里乱哄哄的，仿佛进入了一个似曾相识另外的时区，离这个世界越来越遥远。突然想尖叫，想骂人，让自己回到这个世界来。
慢慢压下心里的火气，丽芳对黄老夫妇说：‘她和你们还不熟，看到你们哭得更厉害。’
黄老太太还要说话，李太说：‘你们先去洗澡吧。’
又哄了一会，总算不哭了。抱着去卫生间洗澡。今天是李太和丽芳一起给孩子洗的。
洗完李太把孩子抱去房间。丽芳洗好澡，把换下来的衣服用保鲜袋里了放进包里。走到房间门口问：‘李太，我今晚睡哪？’
李太说：‘和我们睡吧。如果你不愿意，在沙发上将就一下也行。’
丽芳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沙发。
已经快九点了，躺在沙发上，因为刚才哄孩子，导致大脑皮层太兴奋，丽芳一时睡不着。
今天的事在脑袋像放电影一样。丽芳想不通为什么李太突然带着孩子回娘家了，难道真是因为被李老太太骂了，用这种方式表达不满吗？还是为别的事？
看李太父母住的房子。虽说比没有房子的强，小区设施也很齐备，老两口住一下也挺舒服的。但和李家别墅差距也太大了。难怪当初李老夫妇不同意这门婚事。可为什么结婚后李太也没有给娘家换个大房子呢？反正李家那么多房子。
丽芳想着这些，听着房间莹莹的动静，想等她睡着了，自己也好好睡一觉。
可谁知，这个晚上并不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