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周国平的饭局，被陈敢定在了金华城里一家最不起眼，但味道最地道的小饭馆。
没有包厢，只有几张油腻的八仙桌。
周国平的司机将他送到门口时，看着那挂着布帘子，连个像样招牌都没有的店面，脸上满是嫌弃和犹豫。
仿佛自家老板踏进去，就会沾上一身洗不掉的穷酸气。
周国平的脸色也不好看，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他以为这是一场施舍，是一场主家对落魄旧臣的重新召见。
他甚至想好了开场白，准备用一种宽宏大量的姿态，来原谅陈敢之前的不懂事，并许诺给他更广阔的平台。
可当他看到陈敢的那一刻，所有的腹稿都瞬间被打乱了。
陈敢就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只摆了一碟花生米，一壶劣质的白酒。
他穿着那件从上海带回来的卡其布工装，神态自若，气定神闲，丝毫没有虎落平阳的颓丧，反而像个在自家院子里晒太阳的主人。
那份从容，让周国平心中莫名一紧。
“周老板，来了？坐。”
陈敢抬了抬眼皮，语气平淡得像在招呼一个不怎么熟的邻居。
这顿饭，没有寒暄，没有客套。
周国平刚一落座，陈敢便将自己的条件，像甩出三张A一样，一张张拍在了桌上。
“第一，金华以外的所有市场，全部由我负责，你的人，你的渠道，不得以任何形式插手干预。”
“第二，开拓市场需要启动资金，我没钱，你出。运输车辆，你提供。所有新款服装，按最低出厂价给我，并且，允许我先拿货，后付款。”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帮你开拓的市场，所有利润，我要四成。”
周国平的眼睛瞬间瞪大了，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哪里是来求合作的？这分明是来抢劫的！
他压着火气，沉声道：“陈敢，你不要太过分！我肯给你机会，已经是看在旧情分上！四成利润？你怎么不去抢银行！”
陈敢笑了，他端起酒杯，自顾自地抿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眼神却比酒更烈。
“周老板，你搞错了一件事。”
他放下酒杯，直视着周国平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不是我需要你的机会，是你需要我的命，来救你的命。”
“你那些积压在仓库里的货，一天就是一天的钱。一天不开张，人情就凉一分。而我，光脚的，什么都没有，我等得起。”
“至于那四成利润……”
陈敢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是我帮你把死棋走活的价钱。你也可以不给，那就请周老板自己，一个县一个镇地去跑，一家家地去谈。”
“看看那些泥腿子出身的主任和老板，是认你这个城里来的大老板，还是认我这个能跟他们坐下来喝顿酒，称兄道弟的陈敢。”
周国平的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白。
陈敢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锋利的刀，精准地捅在他最痛的地方。
他折腾了这么久，费尽心机抢来了渠道，却发现自己像个拿着金钥匙却找不到锁孔的傻子。
那些看似简单的基层市场，水深得超乎他的想象，根本不是他能玩得转的。
他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了十多岁的男人，心中第一次涌起一股无力的恐惧。他发现，自己根本看不透他。
最终，周国平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靠在椅背上，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我……答应。”
陈敢的脸上，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
他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仿佛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
这场所谓的谈判，从一开始，就不是谈判。
是通牒。
……
拿到周国平提供的第一笔启动资金和运输支持后，陈敢没有像周国平预想的那样，亲自披挂上阵。
他将虎爷、阿彪，以及另外几个在袜厂时期就证明了自己忠诚和能力的年轻人，全部召集到了厂里那间简陋的办公室。
这是一场秘密的战前动员大会。
没有激昂的口号，也没有热血的宣誓。
陈敢将一张巨大的浙省地图，铺在了那张破旧的办公桌上。
地图上，用红蓝铅笔画满了各种圈圈和箭头，像一张复杂的作战图。
“兄弟们，从今天起，咱们不只是卖袜子，卖衣服的了。”
陈敢的手指，重重地敲在地图上，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年轻而激动的脸。
“你们记住，我们卖的不是衣服，是他们没见过的世面，是他们对城里人生活的向往！”
他将自己在广交会上学到的，关于信息差、认知差的打法，用最通俗易懂的语言，倾囊相授。
“那些地方的服装店，卖的还是老三样，款式土，颜色旧。但要旁敲侧击，我们很快就会有更好的更时髦的东西！”
“价格上，我们比国营店便宜，利润空间给得比他们大！关系上，你们要放下身段，跟他们喝酒，跟他们称兄道弟，让他们觉得，跟我们做生意，不只是赚钱，更是交朋友，有面子！”
一番话说得众人热血沸腾，仿佛眼前看到的不是一个个偏远闭塞的县城，而是一座座等待他们去征服的金矿。
随后，陈敢开始排兵布阵。
他将整个浙省的市场，划分成数个战区。
“阿彪，你脑子活，路子野，宁波、舟山这片沿海富裕地区，交给你！”
“小马，你稳重，能吃苦，衢州、丽水这边的山区，你去啃下来！”
……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虎爷身上。
“虎子。”
陈敢的声音变得格外郑重。
“温州，交给你。”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知道，温州是块最难啃的硬骨头。
那里的人，精明得如同狐狸，排外思想严重，是全省公认最难做生意的地区。
虎爷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和兴奋，同时涌了上来。他知道，这是大哥对他的最高信任。
他没有丝毫犹豫，猛地一挺胸膛，大声应道：“大哥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好！”
陈敢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将周国平给的资金分成数份，一一交到众人手中。
“这是你们的军饷，也是你们的武器。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一个月后，我要看到你们在各自的地盘上，建立起属于我们自己的根据地！”
“是！”
虎爷、阿彪等人，领了军令状，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他们不再是跟在陈敢身后冲锋陷阵的小弟，而是第一次，成为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