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死寂一片，只剩下王建军压抑不住的抽噎声。
虎爷和猴子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喘。
省里来的联合调查组，这几个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那是他们这些在街头混饭吃的人，想都不敢想的存在。
可陈敢的脸上，没有半点慌乱。
他垂眼看着脚下已经没了魂的王建军，开口了。
“王经理，你现在跑去自首，猜猜他们会怎么给你定罪？”
王建军的身体抖了一下。
“你主动坦白，积极配合，把所有事都推到我这个‘来路不明’的人身上，听上去不错。”
陈敢的语调很平，不带任何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调查组拿着你的口供，案子立刻就结了，功劳到手。至于我，大不了换个地方。你呢？贪污受贿的罪名，你跑得掉？到时候，你就是唯一的罪人，唯一的替罪羊。”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狠狠扎进王建军的心里。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明白，陈敢说的，半个字都没错。
自首，就是自寻死路。
“那我……我该怎么办？我们都完了……”王建军的声音里，只剩下绝望。
“完了？”
陈敢轻笑一声，他转身走回屋里，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叠崭新的信纸和一支钢笔，直接扔在了院里的石桌上。
“现在，好戏才刚开场。”
他看向王建军。
“坐下，写份合同。”
王建军六神无主，被虎爷一把从地上拎起来，死死按在了石凳上。
“写……写什么？”
“就写，金华市百货大楼，为响应国家‘盘活库存、减少浪费’的号召，积极联系浙省内兄弟单位，从义乌某纺织厂，采购了一批因微小瑕疵而积压的库存尼龙袜。”
陈敢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采购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用最低廉的价格，满足广大市民的生活需求，是真正的惠民工程。调子给我定高了，姿态做足了。”
王建军握着笔的手，还在抖。
可他听着陈敢的话，那双失神的眼睛里，慢慢地，重新聚起了一点光。
这套路，他太熟了。
这是体制内写报告的口吻。
这个年轻人，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第二步。”
陈敢没给他思考的时间，直接转向猴子。
“去邮局，给我接一通到义乌的电话，找马卫国厂长。”
电话很快接通了。
陈敢接过话筒，声音里带着笑意。
“马厂长，晚上好啊。”
电话那头的马卫国有些意外，但还是客气地回应。
“陈老板，这么晚了，有何贵干？”
“有个天大的好机会，想送给马厂长。”
陈敢靠在墙上，不紧不慢地开口。
“省里的联合调查组，很快就要去金华，调查我们袜子的事。”
电话那头，瞬间没了声音。
陈敢甚至能想象到马卫国此刻煞白的脸色。
“陈……陈老板，你可别开玩笑，这……这要是查出来……”
“查出来什么？”陈敢直接打断了他，“查出来你马卫国厂长，思路创新，敢为人先，用创新的方法，解决了厂里积压多年的残次品难题，为国家挽回了巨大损失？”
马卫国彻底愣住了。
“你马上准备一份报告，就按我这个主题写。再把我们所有交易的单据整理好，要每一笔都清清楚楚，合法合规。”
“马厂长，这是一场灾难，还是一次让你在省领导面前露大脸的功劳，全看你怎么选。”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最后，传来马卫国有些干涩，却无比坚定的声音。
“我明白了。”
挂了电话，陈敢的视线落到了院子里最后一伙人身上。
王豹，和他那几个已经养好伤，此刻却比兔子还乖的手下。
“豹哥。”
王豹一个激灵，连忙站直了身体。
“陈先生，您吩咐！”
“明天，你和你手下的人，都给我换上最干净的衣服，把脸洗干净了。”
陈敢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
“调查组到百货大楼的时候，你们就装成普通市民，去买袜子。”
“不用你们打架，也不用你们闹事。我只要你们做一件事。”
陈敢顿了顿，嘴角勾起。
“在调查组的同志面前，给我使劲地夸。”
“就说这袜子有多好，价格有多便宜，是政府给老百姓办的大好事。”
“谁演得最像，我给谁发奖金。”
王豹一伙人面面相觑，脸上全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让他们去演戏？
这比让他们去砍人，还要让人觉得离谱。
可看着陈敢那张平静的脸，没人敢提出一个字的疑问。
三步棋，有条不紊地布下。
整个小院，从最初的惊慌失措，到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台高速运转的精密机器。
虎爷他们看着陈敢，心里已经不是敬畏，而是某种近乎于神化的崇拜。
原来，天塌下来，真的有人能不当回事。
……
两天后。
一辆挂着省城牌照的吉普车，停在了金华市百货大楼的门口。
副总经理周国平带着工商、税务和公安的人，沉着脸走了下来。
他们气势汹汹，准备来一场雷霆风暴。
可迎接他们的，是满脸堆笑，态度谦卑到近乎谄媚的王建军。
“哎呀！欢迎各位领导莅临指导工作！真是让我们百货大楼蓬荜生辉啊！”
王建军一边握手，一边将一份装订整齐的材料，递到了周国平手里。
“周总，这是我们和义乌兄弟单位的采购合同，还有我们这次‘惠民产品销售活动’的全部资料，您过目！”
周国平皱着眉接过那份合同，只扫了一眼，心里就“咯噔”一下。
上面的措辞，滴水不漏，甚至比他写的报告还要漂亮。
“扰乱市场”的帽子，好像一下子就没那么好扣了。
“带我们去卖场看看。”周国平压下心里的异样，冷冷地吩咐。
一走进卖场，调查组所有人都愣住了。
卖袜子的柜台前，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一个穿着朴素的大妈，抓着一个调查组成员的胳膊，激动地说：“同志，你们可得好好表扬百货大楼！这么好的袜子才卖三毛钱，真是给我们老百姓办实事啊！”
另一个剃着平头的壮汉，嗓门洪亮：“就是！我活了三十年，就没穿过这么结实又便宜的袜子！这才是真正的为人民服务！”
“支持国产！支持惠民工程！”
人声鼎沸，群情激昂。
周国平站在人群外，看着眼前这出乎意料的一幕，脸色铁青。
他感觉自己不是来调查案件的，倒像是来接受群众表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