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东西?
你先说说,这麻袋里装的是什么?
再解释解释你的麻袋怎么会放在这里的?”
秦逸飞有些嘲讽地说。
“我亲眼看到这麻袋刚刚从一辆三轮车上颠簸下来的。
你这个大活人,该不会也是从三轮车上颠簸下来的吧?
三轮车没有等你,自己开走了?”
瘦小男人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眨巴着那糊着两坨眼屎的小眼睛,随即就咧开大嘴“呵呵”地笑了起来,露出了两排里出外拐的大黄牙。
“呵呵,俺什么时候说这麻袋是俺的啦?
俺说这是人家过路车辆上颠簸下来的。
你不要动,要还给人家!”
秦逸飞没有想到这家伙竟然这么无耻,睁着眼睛说瞎话,一点儿也不脸红。
说话间,又有几个赶常山集的群众停下自行车驻足观看。
就有人就提议“见者有份”,大伙儿把这一麻袋土豆平分了。
“怎么能干这事儿哩?那样咱还是个人么?
咱要把东西还给人家失主才行哩!”
秦逸飞没有想到,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竟然是那个瘦小枯干的男人。
虽然他掰着脚指头也不相信瘦小男人的话,但是秦逸飞还是积极回应说:
“这位大哥说得对,咱得把这麻袋土豆归还失主才是!”
“嗤!”
听了秦逸飞的话,一个和瘦小男人年纪差不多,但是身材却异常胖大的男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听刘二迷糊的话,到死都穿不上衣裳。
你让他刘二迷糊自己说说,他一年到头,到底从这条路捡拾了多少东西?
他可曾归还过失主一回?
人家失主找上门讨要,他都百般抵赖、死不承认,说啥也不归还人家。
怎么也没有见他刘二迷糊变成一头畜生?”
“刘大胖,你不要胡说八道,凭空污人清白!
你哪只眼睛看到俺捡别人东西了?
你说清楚,是谁上门给俺讨要东西,俺没有归还人家?
刘大胖你今天若不给俺说出来个一二三,别说俺跟你没完!”
这刘大胖和刘二迷糊同是刘井村人,听说还是没出五服的堂兄弟。
两人都知根知底,谁还不知道谁那两下子?两个人吵在一起,自然是谁也不怕谁。
刘二迷糊说刘大胖多么多么不孝顺,去年过中秋,他一家人啃烧鸡,却让他老爹老娘吃馒头就咸菜,连个鸡屁股也不舍得给老人家。
今年端午,他家煎鲅鱼,中段肉多的都让他们一家四口吃了,只给老爹老娘送了两个鱼头两个鱼尾,一块中段都没给。
刘大胖说刘二迷糊手脚不干净,不是偷鸡就是摸狗。
去年曾经偷过谁家的两只鸡,还偷过谁家的一只鸭,鸡毛鸭毛就埋在他家那棵老榆树下。
前些日子,又偷偷敲死了某人家一条狗,至今狗皮还张挂在他家厨房的北墙上。
也许对方所说都是事实,自己理屈词穷。
也许俩人都意识到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极为不妥。
俩人不约而同地改变了谩骂的方式和内容。慢慢从互揭老底曝光糗事,逐渐演变成用各种不同的脏话来问候对方的长辈女性。
俩人先是互相问候了对方的妈妈,很快就问候到奶奶、老奶奶。最后,竟上溯到太奶奶、祖奶奶。
只是俩人都忘了,他们的太奶奶、祖奶奶是同一个人。
秦逸飞见两人的吵闹一时半会也收不了场,就对站在一旁看热闹的一男一女说了一句:
“叔、婶,你们照看着那麻袋土豆,我去把失主追回来。”
也不管对方答应与否,他一脚踹着摩托,一溜烟儿就没了人影儿。
刘二迷糊和刘大胖见秦逸飞找失主去了,俩人竟同时休兵罢战,迅速达成了某种协议。
刘大胖从麻袋里装了一兜土豆,笑眯眯地离开了。
那两个一旁看热闹的一男一女,也想过来分一杯羹。不曾想却被刘二迷糊骂了一个狗血喷头。
因为俩人都是外村的,在刘二迷糊家门口,他们还真没有胆量胖揍他一顿。最后,俩人只能悻悻离开。
两人骑着自行车大约走了半里地,就迎头遇见了秦逸飞和一辆装满麻袋的农用三轮车。
两人当即喊住秦逸飞,就把刚才发生的事儿添油加醋地告诉了秦逸飞。
当然,他们采取了春秋笔法,把他们想分一杯羹的事儿隐藏了过去,却添加了他们制止刘二迷糊、刘大胖私分土豆而被辱骂的桥段。
让不明真相的人听了,倒也显得正义感十足。
俩人的表演把农用三轮车司机感动得不要不要的。
司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粗壮汉子,名字叫李学军,是魏官寨乡任李庄村的一个蔬菜种植大户。
他被一男一女的绘声绘色的叙述感动得一塌糊涂。
他眼睛里蕴满了泪水,激动地搓着一双大手。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会喃喃不停地重复着:“谢谢!谢谢!谢谢你们!谢谢您们!”
凭借三十多年的处世经验,秦逸飞的眼睛是何等老辣?他一眼就看穿了这俩人的把戏。
他虽然看破却不能说破。只是善意地提醒李学军,行动要快一点。如果让那个刘二迷糊把土豆搬进他家,再想从狗嘴里夺食,可是相当不容易。
没有想到,还真让秦逸飞说中了。
等他们赶到坠落麻袋的地方,那麻袋土豆,已经被刘二迷糊和一个瘸腿妇女抬上一辆架子车,俩人正准备离开。
和秦逸飞预料的一样,刘二迷糊和他的瘸腿老婆,矢口否认这麻袋土豆是他们捡的。
他们言之凿凿地说,这是他们花七十块钱买的。如果李学军真的想要,可以拿同样的价钱赎回。
“你们,你们不讲理!”
李学军没有想到这两口子如此混不讲理,气得嘴直打哆嗦,话也说不利索。
见李学军不肯拿钱,刘二迷糊两口子也懒得再搭理他,拉了架子车就走。
李学军怎么甘心看着自己的土豆就这样被人白白拉走?他一把就拽住架子车的车帮。
李学军一人力气比刘二迷糊两口子的力气还要大。
刘二迷糊和他瘸腿老婆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憋得脸红脖子粗,竟然移动不了半步。
刘二迷糊两口子一计不成,就再施一计。他的瘸腿老婆径直躺在李学军脚下,撒泼打滚,嚎啕大哭。
哭闹声很快就引来了刘井村的七八个吃瓜群众。
秦逸飞见状,不由得皱了皱眉。
他知道这些村民都是“帮情不帮理”。在他们的潜意识里,总是“一揸没有四指近”。
不管是否占理,他们都是偏向自己的乡党。
果然,七八个刘井村的村民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指责李学军不该欺侮残疾人,根本就不听李学军解释。
甚至有两个小伙子,还动手动脚,把李学军给推了一个踉跄。
李学军血气方刚,哪里经受得住这样的窝囊气?
他一把薅住一个年轻小伙子的t恤衫,挥动沙包大的拳头,就要揍他!
“都给我住手!”
秦逸飞大喝一声,他那当了多年副书记和常务副局长的气势,毫无保留地侧露出来。
“这事儿到底是谁在撒谎,你们双方谁说了也不算!”
“我看还是让派出所干警来断吧。”
“另外,是谁在昨天晚上撬走了公路上的红砖,破坏公共交通设施?”
“还有,他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看要让派出所的同志彻底查一查!”
“让我说,是某些人在家住腻了,想换个地方,打算到拘留所里待几天!”
混乱的现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就像放电影卡住了胶片,画面一下就定格在那里。
刘二迷糊用力睁了睁带着两坨眼屎的小眼睛,呆呆看着秦逸飞。
刚才还一把鼻涕一把泪,躺在地上撒泼打滚的瘸腿女人也停止哭闹,怔怔地看着秦逸飞。
就是李学军,也把沙包大的拳头,停在了距离年轻人鼻尖只有一寸的地方,侧过头不解地看着秦逸飞。
至于那个被李学军薅住袄领子,闭着眼睛等着挨揍的年轻小伙子,也偷偷睁开眼睛,瞥了秦逸飞一眼,本已吓得蜡黄的脸上,也恢复了一点儿血色。
这群人都在仔细打量秦逸飞。
他们都摸不准这个骑一辆崭新摩托、穿一身干净衣服的小伙子是什么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