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挂在后院篱笆上时,小夭已经蹲在药圃里挖了半个时辰的甘草根,指尖沾满泥土也顾不得擦——自从发现相柳的胃疾在失去妖力后愈发严重,她翻遍了从皓翎带来的医书竹简,连当年在清水镇当玟小六时的破烂笔记都找了出来。灶台上炖着第三锅试验品,诡异的墨绿色汤汁咕嘟冒泡,老七扒着门框偷看,被飘出的白烟熏得连打三个喷嚏。相柳晨起去海边收渔网,回来时正撞见小夭往锅里撒某种紫色粉末,那是她昨日从礁石缝里刮下的神秘海藻。\"这次绝对不苦。\"她信誓旦旦地舀起一勺,相柳盯着勺子里扭动的可疑絮状物,异色瞳孔微微收缩,像极了当年面对辰荣军军粮时的表情。
第一次试吃以相柳冲去海边呕吐告终。小夭对着医书百思不得其解,老九趁机偷舔锅铲,当晚浑身起红疹被裹成粽子。第二天小夭改走温和路线,煮了锅奶白的鱼汤,悄悄加入能镇痛的海枫藤——这是她在魔界学来的配方。相柳喝完整整两碗,午后却昏睡在码头货堆上,被渔民们抬回来时还攥着半截没编完的渔网。小夭翻箱倒柜找出当年炼毒的琉璃瓶,残余的一丝药性检测出海枫藤与本地鲻鱼产生了奇怪反应。九个孩子围着她记录数据的羊皮纸,老五突然说:\"娘亲现在像不像在搞巫术?\"老三立刻反驳:\"这比巫术难多了,巫术念个咒就行,娘亲都炸了五次锅了。\"
转折出现在梅雨季的某个潮闷午后。小夭去邻村给难产的妇人接生,回来时淋了雨,半夜发起高烧。相柳翻遍药箱找不到合适的药材,最后用海鲜摊剩下的边角料熬了碗怪汤:海带中和贝类的寒性,紫菜提升姜汤的暖度,又加了点老渔民教的岩蜜。小夭昏昏沉沉喝下,次日清晨竟退了烧。她盯着空碗突然大笑,笑得正在晾衣服的相柳差点摔了木盆——那碗汤的原理与她苦研多日的药膳理论不谋而合。当天下午,海鲜摊的菜单上多了道\"相氏养生汤\",定价比烤鱼贵三倍,却引来镇上药铺老板天天光顾。
药膳名声传开后,麻烦也随之而来。镇上医馆派人来砸场子,说女人行医伤风败俗。相柳正在后厨片鱼,闻言提着菜刀出来,刀尖还粘着片鱼鳞。那群人看见他异于常人的瞳孔就怂了半边,再听说这是当年辰荣军的军医大人,剩下半边气焰也灭了——原来领头的老郎中年轻时受过辰荣军医救治。风波过后,老郎中反而常来讨教,有次撞见小夭用毒经里的手法处理河豚,吓得白胡子翘起老高:\"这...这分明是杀人技法!\"小夭笑着将处理好的河豚肝泡进药酒:\"杀人的刀也能救人,就看握在谁手里。\"相柳在门外削着竹签,闻言手腕一抖——很多年前,也有人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立秋前最热的那天,海鲜摊来了位特殊的客人。锦衣少年被仆从搀扶着,苍白脸色与华服极不相称。小夭一眼看出是先天心脉缺损,这种病她在玉山典籍里见过。少年父亲掏出鼓鼓的钱袋,小夭却盯着他们腰间涂山氏的徽记愣神——当年给瑲玹下毒时用的就是涂山家的渠道。相柳不动声色地站到她身侧,指尖沾着刚杀的鱼血。最终小夭以\"需要特殊海药\"为由婉拒,却在夜里翻出了大肚娃娃里藏的那半张王母药方。相柳在月光下帮她誊抄时,笔尖突然顿住:\"你确定要救涂山家的人?\"小夭把捣碎的珊瑚粉倒入药钵:\"现在我们是卖鱼丸的相老板和相夫人。\"晨光微熹时,药方被叠成纸鹤塞进少年所住客栈的门缝,落款处画了条歪歪扭扭的小鱼。
药膳摊开到第三个月,小夭已经能熟练地将毒理知识反向运用。河豚毒素处理得当可镇痛,海葵毒液稀释后能治风湿,就连相柳最讨厌的苦药都被她改良成带甜味的鱼胶冻。某个暴雨天,海鲜摊破天荒没营业,全家挤在厨房看她试验新配方。老六负责烧火,老四记录数据,相柳则充当试吃员——这次他喝完竟没皱眉,反而回味般舔了舔嘴角。小夭正要欢呼,老九突然说:\"爹爹的瞳孔变色了!\"众人齐刷刷望去,相柳的右眼确实泛起了久违的冰蓝色,但转瞬即逝。夜里小夭翻来覆去睡不着,相柳忽然握住她的手腕按在自己心口:\"你做的药膳,比当年喂我的毒药甜多了。\"
中秋前夕,海鲜摊推出了\"药膳月饼\",馅料是小夭特调的海洋版五仁:海藻、干贝、龟板胶、海马粉和岩蜜。第一批试吃的渔民们表情精彩纷呈,倒是私塾老先生吃出了门道,非要讨教\"海马粉的炮制火候\"。小夭讲解时,相柳在柜台后擦拭着当年那把冰晶刃——如今只能当切鱼刀用了。老五突然发现爹爹擦拭武器的动作和从前分毫不差,就连刀刃翻转的角度都精准如初。月饼生意意外红火,连县太爷都派人来订,小夭不得不多招了两个帮工。新来的帮工总偷瞄相柳的异瞳,有次忍不住问:\"老板的眼睛是天生的吗?\"小夭正往烤鱼上撒茱萸粉,闻言笑道:\"他年轻时吃错药了。\"相柳在烟火气中抬眼看她,眸中似有星辰明灭。
第一场霜降那天,小夭在后院晒最后一批药草。相柳从码头扛回一筐罕见的金线藻,这种藻类通常生长在深海魔域附近。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自从上次瞳孔变色事件后,他们都在暗中寻找灵力复苏的线索。小夭将金线藻混入新研制的药膳火锅底料,全家围坐享用时不约而同感到暖流涌向四肢。老七额头渗出细汗:\"好像...有点热?\"老九突然指着窗外的海面:\"快看!\"众人转头时,恰好看见一道银光掠过浪尖,像极了妖力催动的遁术,但更可能是月光的恶作剧。火锅蒸腾的热气中,相柳悄悄握住了小夭的手,两人掌心的薄茧相互摩挲,谁都没有点破那个越来越明显的真相。
冬至祭典上,海鲜摊的\"药膳福鱼汤\"被选为贡品。小夭穿着相柳用三筐极品鲍鱼换来的新袄子,在祠堂前演示如何用海胆黄中和蟹肉的寒性。围观人群中,那个曾被救治的涂山家少年已能独自站立,正朝她恭敬行礼。仪式结束后,相柳罕见地喝醉了,搂着小夭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路过当年老三炸鱼的海神庙时,他突然说:\"其实你第一次给我下毒时,我就尝出了里面的当归味。\"小夭把冻红的手塞进他衣襟取暖:\"所以你现在喝药膳从来不皱眉?\"相柳的白发上落满雪花,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蓝:\"因为知道毒不死我。\"远处传来孩子们打雪仗的笑闹声,新挂上的\"相氏药膳\"招牌在风雪中轻轻摇晃,像一面胜利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