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驾驭的拉车马匹,在极致的惊恐中发出一声穿云裂帛般的悲嘶,本能驱使着它们奋力挣扎,想要挣脱这片血腥的死亡之地。
车内的三人发出绝望的哭喊,祈求上苍能够拯救他们,再给他们一个活命的机会。
然而,那道黑色的梦魇,那个跨坐在雄壮黑马之上,宛如从地狱深渊中走出的死神,却将这机会亲手斩断。
他甚至未曾调整坐姿,只是在与马车交错而过的一刹那,手腕轻描淡写地一抖。
那柄饮饱了鲜血的阔大巨剑,便划出一道冰冷而精准的弧线,如一道横贯长空的黑色闪电,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悍然斩落!
“咔嚓!”
一声清脆刺耳的断裂声,在死寂的旷野中显得格外突兀。
那根连接着马匹与车身,以坚韧硬木打造、并用熟铁加固的横辕,竟如同朽木般应声而断!
失去了束缚的马匹,仿佛脱缰的野马,在狂乱的嘶鸣声中,不顾一切地向前狂奔而去。
它们那溅满泥点的矫健四蹄在黄土官道上卷起滚滚烟尘,转瞬之间,便化作两个模糊的黑点,消失在了官道的尽头,仿佛从未存在过。
而那失去了所有牵引力的马车,则像一个被抽去脊梁的巨人,前半部分猛然向下一栽,车辕狠狠地、重重地砸在布满碎石的地面之上!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平地惊雷。
巨大的惯性,带着这个早已成为木制囚笼的沉重车厢,在崎岖不平的官道上疯狂地滑行、翻滚。
坚固的车轮在与地面的剧烈摩擦中承受不住这般恐怖的力道,一个接一个地崩飞出去,在空中打着旋,不知落向何方。
无数的木屑与残片四处飞溅,车厢在令人牙酸的、持续不断的摩擦声中,最终歪斜着、扭曲着,如一头垂死的巨兽,彻底停了下来,散落成一地狼藉的残骸。
那巨剑男子缓缓勒住座下神骏的黑马,那匹通体乌黑的战马仿佛与主人心意相通,连呼吸的频率都带着一种冷酷的节奏。
他居高临下地俯瞰着那已然散架的马车,看着那片由自己亲手制造的狼藉,嘴角竟是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喉咙深处发出一阵低沉而愉悦的狂笑。
那笑声,不似人类应有的情感宣泄,更像是一头猛兽在欣赏猎物垂死挣扎时的满足与惬意。
笑声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戏谑与令人遍体生寒的残忍。
他并不急于上前,似乎这血腥的游戏还未到终局,他要将这折磨的艺术发挥到极致。
他就那样好整以暇地端坐于马上,如同一位正在审视自己杰作的艺术家,静静欣赏着眼前这幕人间惨剧。
他享受着这份死寂,享受着猎物在无声中滋生的绝望,直到那破碎的车厢再无一丝动静,他才仿佛失去了耐心,不紧不慢地轻磕马腹,催动着黑马,以一种优雅而致命的步伐,缓缓靠近。
马蹄踏在染血的黄土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哒、哒”声,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幸存者心脏上的重锤。
当他来到散架的车厢旁时,那份猫戏老鼠的耐心似乎终于耗尽。
又是一道森寒的剑光,在惨白的天光下骤然亮起,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其轨迹。
“轰!”
那本就破败不堪的马车上半部分,竟被他这随意的一剑,从中断为两截,整个车顶被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削飞,高高地抛向空中,又重重地砸落在不远处的地面,彻底摔得粉碎。
遮蔽的一切不复存在,车厢内的一切,瞬间暴露在毫无遮掩的天光之下。
中年人一家三口,如同被从破布袋里倒出的玩偶,狼狈不堪地蜷缩、倒卧在车厢的残骸之中。
他们的衣衫早已在剧烈的翻滚中变得凌乱不堪,发髻散乱,每个人的额头、脸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擦伤与血迹,看上去凄惨无比。
那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与她紧紧护在怀中的锦衣少女,显然无法承受那般剧烈的撞击,早已双双昏死过去,不省人事。
少女那张清秀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此刻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唯有那名中年儒生,凭借着一股不知从何而生的意志力,在撕心裂肺的剧痛中挣扎着。
他口中满是铁锈味的腥甜,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断裂的肋骨,带来钻心般的疼痛。
但他依旧强撑起自己那伤痕累累的身躯,用自己那在杀手看来瘦弱得可笑的脊背,如同一座即将崩塌的山,死死地挡在自己的妻女面前,构成了最后一道,也是最脆弱的一道防线。
他抬起头,那双原本充满书卷气的眼眸,此刻却燃烧着愤怒、不解与绝望的火焰,他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如魔神般、带来毁灭的男人,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干裂的喉咙中挤出沙哑而颤抖的喝问:
“你……你究竟是何人?!我自问一生与人为善,从未结下如此血海深仇!为何?!为何要对我一家,赶尽杀绝?!”
那巨剑男子听到这质问,脸上的狞笑更盛,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
他微微低下头,用一种看蝼蚁的眼神,怜悯又残忍地看着中年儒生,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嘶哑,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淮南刘烨,阁主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他的话语里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只是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仿佛在宣告一项神明的旨意。
“记住,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碧落黄泉,也活不成!”
话音未落,他眼中最后一丝戏谑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虚无。
他手中那柄阔大的巨剑,已然化作一道死亡的残影,在中年儒生那充满惊怒与不甘的瞳孔中,急速放大。
手起,剑落。
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中年儒生那颗尚带着无尽惊怒与不甘的头颅,已然与他的身体分离,高高地飞了起来。
滚烫的鲜血,如同被截断的火山,自断颈处冲天而起,又如一场猩红的暴雨,纷纷扬扬地落下,将他守护的妻女、将这片破碎的土地,染得更加刺眼。
那颗头颅在空中翻滚着,即将落下,却被那巨剑男子闪电般地探手一抓,精准地揪住了那丛早已被冷汗浸湿的灰白头发,如同提着一个刚从菜园里摘下的、破烂的瓜果,随意地提在了手中。
他发出一声满足而轻蔑的嗤笑,似乎对这件战利品颇为满意。
他不再看地上的残尸一眼,熟练地拨转马头,便要扬长而去。
然而,他未走多远。
一声撕心裂肺、充满了无尽悲恸与绝望的凄厉尖叫,骤然自身后响起,那声音仿佛能刺破人的耳膜,撕裂人的灵魂!
“老——爷——!”
竟是那本已昏死过去的中年妇人,在丈夫身首异处的瞬间,被那股冲天的血气与无边的悲戚,硬生生从昏迷的深渊中惊醒!
她一睁眼,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看到的,便是丈夫那具轰然倒地、鲜血狂喷的无头残尸,以及不远处,那凶徒手中提着的、丈夫那双眼圆睁、死不瞑目的头颅!
那一瞬间,妇人只觉天旋地转,肝胆俱裂,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崩塌。
可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超越了生死的力量,却瞬间涌遍了她的四肢百骸!
那是爱,是恨,是绝望,是最后一丝为人妇的执念!
她竟是挣扎着,从车厢的残骸中爬起,无视了自己身上的剧痛与伤口,朝着那巨剑男子的背影,踉踉跄跄地、疯了一般地追了上去!
她不能!
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凶徒带走丈夫的头颅!
那是她的天,是她的夫君!
她不能让他死无全尸,不能让他化作孤魂野鬼,魂魄无依!
那巨剑男子听到身后的动静,缓缓地、不耐烦地回过头,看着那个衣衫染血、披头散发、如疯魔般追来的妇人,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不耐与鄙夷。
在他看来,这只是一只不知死活的雌虫,在做着徒劳而可笑的挣扎。
他冷哼一声,连拨转马头都觉得多余,只是握着巨剑的手,闪电般地反手向后一送!
“噗嗤——!”
那长而锋锐的剑尖,带着冷酷无情的力道,毫不留情地、深深地捅穿了妇人柔软的腹部,从她的后腰透体而出。
妇人追逐的脚步戛然而止,她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穿透自己身体的冰冷剑锋,眼中最后的光芒,开始迅速黯淡。
巨剑男子猛然拔出长剑,带出一蓬血雨。
他甚至不屑于再去看那妇人一眼,仿佛只是甩掉剑上的一滴污水,再度打马,坐下黑马发出一声低嘶,四蹄翻飞,绝尘而去。
妇人的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的支撑,轰然倒地。
鲜血,从她腹部的伤口处,从她不断呛咳的嘴角,汩汩地、无法抑制地向外冒着,很快便在她身下汇成一滩不断扩大的、刺目的血泊。
她的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整个世界都在离她远去,意识在飞速地沉入无边的黑暗与冰冷之中。
只是,她那只早已被自己和丈夫的鲜血彻底染红的手,依旧用尽了生命中最后一丝力气,固执地、绝望地伸向前方,伸向那道早已远去、化作地平线上一个小黑点的、杀手的方向。
那里,是她夫君永不瞑目的头颅。
就在那无边的黑暗与冰冷即将彻底吞噬她最后一缕意识时,她那被血泪模糊的视野尽头,毫无征兆地闯入了一抹纯粹到极致的白。
那是一道撕裂血色黄昏的天光,光芒中,一骑白马踏来,马上之人白袍胜雪,银枪如龙,恍如一尊降世救苦的神只,圣洁得不似凡人。
(第一百五十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