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清晨,寿春城外的天空阴沉得仿佛能滴出血来。厚重的乌云压得很低,仿佛随时会砸在城头。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焦糊味,几只乌鸦在战场上空盘旋,发出刺耳的叫声。
孙峻站在临时搭建的将台上,目光阴鸷地盯着那座久攻不下的城池。他的手指紧紧攥着腰间的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昨夜他又做了那个噩梦——梦见自己站在尸山血海中,被无数双血淋淋的手拉扯着往下坠。
\"传令下去,今日必须攻破寿春!\"孙峻的声音像刀刮在铁板上般刺耳,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谁敢后退一步,立斩不赦!\"
老将丁奉拖着疲惫的身躯走上前来,铠甲上还沾着昨日战斗留下的血迹。他昨夜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此刻眼窝深陷,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大将军,\"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磨砂纸,\"我军已经连续攻城三日,伤亡惨重,将士们疲惫不堪。不如暂且退兵休整...\"
\"住口!\"孙峻猛地转身,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他感到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太阳穴突突直跳。\"丁奉,你老了,胆子也小了。区区一座寿春城,难道要我江东大军无功而返?\"他刻意提高了音量,让周围的将士都能听见,\"还是说,你怕了?\"
丁奉的眉头拧成了疙瘩,心中暗想:\"这孙峻刚愎自用,根本不听劝谏。再这样下去,我军必遭大难。\"他想起昨日在城下看到的惨状——那些年轻士兵的尸体堆得像小山一样高,有些还没断气,在血泊中痛苦地抽搐。但看着孙峻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他知道再多说也无益,只得低头退下,暗自叹息。
新一轮的攻城开始了。吴军士兵扛着云梯,在箭雨中冲向城墙。他们的脚步沉重,眼神麻木,就像一群被驱赶的牲口。城头上,魏军的弓弩手冷静地瞄准,箭矢如雨点般倾泻而下。一个接一个的吴军士兵倒下,鲜血染红了护城河。有个年轻士兵被射中大腿,疼得在地上打滚,哭喊着\"娘亲\",很快就被后面冲上来的同伴踩在了脚下。
\"报——!\"一名斥候跌跌撞撞地冲进大营,脸色惨白得像纸,嘴唇不停地哆嗦,\"大将军,后方三十里发现敌军!'胡'、'王'、'诸葛'三面大旗,约有八万之众,已切断我军退路!\"
孙峻闻言,脸色骤变。他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桌案才站稳。\"什么?\"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变得尖利刺耳,\"魏军哪来这么多援军?\"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建业那边会不会...他猛地站起身,正要下令,突然脸色一僵,右手紧紧抓住胸前的铠甲。一阵剧痛从胸口炸开,像是有把烧红的刀子捅进了心脏。
\"大...将军?\"丁奉察觉到异样,上前一步。他看见孙峻的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脸色由红转白,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孙峻的眼睛瞪得极大,眼白上布满血丝,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突然,他整个人向前栽倒,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大将军!\"
\"快传军医!\"
大帐内顿时乱作一团。丁奉蹲下身,探了探孙峻的鼻息,还有气,但已经昏迷不醒。他注意到孙峻的嘴角有一丝白沫,右手还保持着抓握胸口的姿势。丁奉站起身,环视四周惊慌的将领们,沉声道:\"传令全军,立即撤退!司马师率部断后!\"
司马师站在一旁,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他心想:\"想让我送死?不可能。\"表面上却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丁将军,我军疲惫,断后恐难胜任。不如...\"
\"这是军令!\"丁奉怒目圆睁,声音如雷,\"你敢违抗?\"他早就看出司马师心怀鬼胎,此刻更是怒火中烧。
司马师冷笑一声,转身就走。不一会儿,外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他竟直接带着本部人马往江夏方向逃了。马蹄扬起的尘土中,隐约可见他回头望了一眼,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混账东西!\"丁奉气得浑身发抖,一拳砸在桌案上,\"日后定要参他一本!\"但他心里清楚,眼下最重要的是保住大军。
吕据和留赞站了出来。这两个将军虽然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依然坚定。\"丁将军,我们愿率部断后,\"吕据坚定地说,\"请您护送大将军先行撤退。\"
丁奉看着这两位将军,心中既感动又忧虑。他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不知道丁封现在怎么样了。\"好,你们务必小心。\"他拍了拍吕据的肩膀,声音有些哽咽,\"一旦有机会,立即跟上大部队。\"
走出大帐时,丁奉抬头望了望天空。乌云更低了,远处传来闷雷声,像是上天在发出警告。他深吸一口气,心想:\"这场仗,我们输得真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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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吴大军沿着崎岖的山路向南撤退,沉重的脚步声与马蹄声交织在一起,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士兵们面色凝重,眼神中透着疲惫与不安,手中的兵器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参军周处骑在一匹枣红色的战马上,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缰绳。他的目光不停地扫视着四周的山林,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但内心却如同擂鼓般紧张。\"成败在此一举,\"他暗自思忖,\"若计划有半点差池,我周处今日便要命丧于此。\"
当队伍行至留岭时,周处突然勒住马缰,从怀中取出三支火箭。身旁的副将王诚疑惑地转过头:\"周参军,你这是......\"
话音未落,三支火箭已呼啸着划破长空,在暮色中绽放出刺目的红光。周处眼中寒光一闪,猛地拔出佩剑。王诚还未来得及反应,冰冷的剑锋已经刺穿了他的喉咙。\"你......\"王诚瞪大双眼,鲜血从口中涌出,身体缓缓从马背上滑落。
\"杀!\"周处高举染血的长剑,声音响彻山谷。
刹那间,山谷两侧杀声震天。早已埋伏多时的魏军如潮水般涌出,大将王浑、蒋班、曹珍各率铁骑从三面包抄而来。魏军铁骑如一把尖刀,直插吴军队伍中央。吴军猝不及防,阵型瞬间大乱。
\"有埋伏!\"
\"保护大将军!\"
\"列阵!快列阵!\"
混乱中,吕据一把推开身旁的丁奉,声音嘶哑:\"丁将军快走!保护大将军要紧!\"丁奉眼中含泪,看着这个年轻的同僚:\"吕将军......\"吕据不等他说完,转身挺枪冲向敌军,背影决绝而悲壮。
魏将蒋班骑在高头大马上,冷眼看着这个冲来的吴将。\"小子,报上名来!\"他轻蔑地扬起下巴。吕据咬紧牙关,枪尖直指蒋班咽喉:\"江东吕据!看枪!\"两人交手不过数合,蒋班抓住一个破绽,长枪如毒蛇般刺出,直接贯穿了吕据的咽喉。
\"呃......\"吕据瞪大眼睛,鲜血从口中汩汩流出。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手中的长枪仍紧握不放,身体却缓缓倒下,最终重重地摔在泥泞的地上。
不远处,留赞在混乱的战场上疯狂地寻找着周处的身影。他的铠甲已经破损,脸上沾满血迹,但眼中的怒火却愈发炽烈。\"周处狗贼!\"他怒吼着,声音中充满悲愤,\"出来受死!\"
终于,他看到了那个骑在马上肆意砍杀吴军士兵的叛徒。周处的剑刃上滴着鲜血,脸上带着残忍的笑意。留赞目眦尽裂,提刀冲了上去:\"周处狗贼,可敢一战!\"
周处勒住马缰,转身看着留赞,嘴角勾起讥讽的弧度。\"兵不厌诈,\"他慢条斯理地说,声音中充满嘲弄,\"孙峻狗贼凌虐江东,士民皆苦,今奉王师以讨不臣,无错矣。\"
\"叛徒!\"留赞怒吼着挥刀砍去,刀锋在空气中发出尖锐的呼啸声。
周处从容应对,两人交手三个回合后,他突然变招,一刀劈向留赞脖颈。留赞勉强格挡,却被震得连连后退。周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第二刀直取留赞胸口。留赞侧身躲开,却不料周处的第三刀已经如闪电般袭来。
\"噗——\"锋利的刀刃切入血肉的声音格外清晰。
留赞的头颅高高飞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他的眼睛仍然圆睁着,似乎不敢相信这一切。无头的躯体缓缓倒下,溅起一片血花。周围的吴军士兵见状,纷纷丢下武器,跪地求饶。
战场上,鲜血汇成小溪,在低洼处形成血泊。东吴的旗帜被践踏在泥泞中,与无数尸体混在一起。夕阳的余晖洒在这片修罗场上,为一切镀上了一层凄艳的红色。
远处,丁奉护着昏迷的孙峻,带着残部艰难突围。他回头望了一眼战场,泪水模糊了视线。\"吕据...留赞...\"他喃喃低语,声音哽咽。胸中仿佛有千万把刀在搅动,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他咬紧牙关,转身继续向前,心中暗暗发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山风呜咽,仿佛在为这场惨烈的战斗哀鸣。暮色渐深,笼罩了整个留岭,也掩盖了这片土地上流淌的鲜血和泪水。
这场战役,以魏军大获全胜告终。战后,魏国朝廷论功行赏:胡遵被加封卫将军,安定侯;诸葛诞封为征东将军,泗水亭侯;王浑被加封中领军,城阳亭侯;扬州刺史陆凯被加封太中大夫,吴兴亭侯。
而周处,这个曾经的吴国参军,如今被魏国封为虎威校尉,关内侯,正式开始了他在大魏的仕途。站在庆功宴上,他举杯畅饮,脸上看不到一丝愧疚。
\"为了大魏的胜利!\"他高声喊道,眼中闪烁着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