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在屋里躺着流泪,但听到贾环的声音,已经坐起身来。
紫鹃把贾环让进屋里奉茶,黛玉便从里屋走了出来。
贾环见黛玉双目红肿,叹道:“原是一件喜事,怎么就哭成这样?宝二哥并没有什么坏心,就是不想让林姐姐去当皇女伴读而已,林姐姐实在不必放在心上!”
黛玉不由得再次落泪,说道:“我倒也不全是因为宝二哥,他连他自己的主都作不了,更做不了我的主。我哭只是因为……”
黛玉说到这里便哽住了,一时无法续往下说。
紫鹃垂泪替她说道:“怎么圣人居然知道了我们老爷给我们姑娘留下遗产的事,竟在口谕之中直接提出?
这以后,还让我们姑娘如何在贾家继续立足?怕是连老太太,都要对我们姑娘生分起来了!”
贾环回头一想,便明白她们的顾虑。
贾母之前宠爱黛玉几乎能赶上宝玉了,固然其中有占用了林黛玉百万财产的缘故,但更多的,必然还是对这个孤苦伶仃外孙女的怜爱之情。
可如今皇帝在口谕之中,直接点破林如海百万遗产之事,虽然可以保证贾府最终不得不给黛玉一个交代。
但正因如此,老太太在见到黛玉的时候,心里必然会有膈应,会很不自在。
自然而然的,老太太对黛玉的情分,就会冷淡下来。
连老太太都对黛玉冷淡了,更何况是贾府里的其他人?
这种情况最好的方式,就是让黛玉搬出去住,彼此之间少些见面,反而亲情能够延续下来。
但黛玉孤苦伶仃,就算现在贾环帮她出一笔银子让她搬出去,她一个女儿家的,又怎么能够顶门立户?
最终连她的清誉,恐怕都要受损。
贾环不由得暗暗埋怨孙绍祖,因为是孙绍祖把这件事情告知皇帝。
虽然孙绍祖的目的,绝对是想顺手帮黛玉一把,但恐怕连孙绍祖都没想到,皇帝会在圣谕之中,直接点破林如海百万遗产的事情。
皇帝或许是想借此敲打一下荣宁二府,或许还有更多复杂的考量,总之身为皇帝,不可能顾虑一个寄养在外祖母家的孤苦民女的窘迫处境。
“林姐姐知道,为什么我会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样吗?”
贾环考虑再三,终于缓缓问出来。
“不是说三爷掉进水塘,从死到生经历了一遭,所以突然开窍了吗?”
紫鹃接口,很快又摇一摇头,“但……其实我们大家都知道,环三爷是因为庶子身份,不得不藏巧守拙故作顽劣而已!
要不然环三爷不可能一朝开窍,居然就显露出这么多的能为来!
而且……赵姨太太也说过,之前环三爷的粗鄙顽劣,都是她故意把环三爷教成了那样。
只不过环三爷由死到生走了一遭,不愿意继续装下去了而已。”
“这话倒也没错!”
贾环点一点头,“但其实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我在生死之间,仿佛……做了一场黄粱梦,竟然把宁荣两府最终的结局,甚至是宁荣两府中多数人的命运,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紫鹃“啊”的一声,无比惊讶看着贾环。
就连黛玉都抬起头来,连眼泪都不流了,愣愣地等着贾环续往下说。
紫鹃走到门口,向着外边望了一眼,顺手将房门关上,这才走了回来,一脸紧张小声说道:“环三爷,我们姑娘胆小,你可别吓唬我们姑娘!”
“我说的都是真的!”
贾环轻声一叹,“我在祖祠那边大骂大老爷跟珍大哥哥,想必你们都已听说!
你们肯定都以为,他们做的那些阴私勾当,是龙影卫调查出来告诉我。
其实不是,是我在那一场黄粱梦中清清楚楚看到了……”
“我的天!”
紫鹃小声惊呼,赶忙用手捂住了嘴。
黛玉反而镇定许多,两眼看着贾环,一字一句慢慢问道:“环三弟,我的命运……你看到了吧,一定……很悲惨吧?”
“非常悲惨!”
贾环点一点头,遂将贾府几个当权者,趁着宝玉病中糊涂,假说宝钗是黛玉,结果宝玉欢欢喜喜娶了宝钗。
黛玉却在宝玉成亲的当晚,焚烧诗稿吐血而亡的事情说了一遍。
紫鹃惊得面色雪白摇摇晃晃。
黛玉却依旧镇定,只是惨然笑问:“既然……环三弟亲眼看到了我的悲惨结局,那就是说,我的结局已经注定,是避免不了的了?”
“并非如此!”
贾环摇一摇头,“如果我不进行干涉,如果我为了能够活下去,始终粗鄙顽劣低调隐忍,那林姐姐的命运就无法改变。
可我既然在生死之间看到了这一幕,那我就无法继续隐忍下去。
所以我才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开始崭露头角,希望以最快的速度掌握权柄,将姐姐妹妹们从悲惨命运拯救出来,只可惜……”
贾环说到这里,脸上现出苦涩之意,但很快地,他便接着把话说完。
“所以林姐姐,我已经为你诊过身体,可以保证能够在几个月之内,让你的身体健康起来,就凭这一点,你就不可能再有吐血而亡的结局出现……”
“环三爷,你说……你看到了整个贾府最终的结局,那贾府最终究竟是怎样的结局?还有……其他的几位姑娘,究竟会是怎样的悲惨?”
紫鹃追着又问。
贾环知道她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太相信,便摇一摇头。
“所谓天机不可泄露,贾府最终的结局我不能说,况且有我的全力介入,或许能够大幅改变也说不定。
但东府那边是百分百要败落的,因为我绝对不会去帮他们。
另外……三姐姐要远嫁异域,但这一幕我决不允许发生。
还有薛姐姐,虽然嫁给了宝玉,但最终……宝玉出家,薛姐姐无儿无女清苦一生……”
“我的天!”
紫鹃再次捂住了嘴巴,“那可真是苦了薛姑娘了!那是多好的姑娘啊,居然……被宝二爷害得沦落至此?”
黛玉愣愣良久,想起素日里她跟宝钗虽然有些争高争低,但每每她起了小性儿,宝钗不仅不会放在心上,反而会耐着性子帮她开解。
却没想到她固然落得吐血而亡的悲惨结局,宝钗嫁给了宝玉,却也孤苦凄凉枯守一生活寡。
这个世道,怎么就对女儿家的如此残忍?
什么女儿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若真如此,她宁愿来生,也当一堆烂泥巴。
胜过这一汪清流,最终变成一潭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