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桧口中的运气不好，并非是什么玩笑，而是岳飞真的运气不好。
在正常的时候，即便是没有赵靖这位大宋的皇帝护着岳飞，以岳飞自己的性格和能力，那是绝对不会出现任何问题的。
因为他不是那些将领！
所谓“那些将领”就是大宋立国之前的武将们。
这个时期还有一个特殊的名字——五代十国。
从朱温建立梁国开始，到大宋崛起结束，一共不过七十二年的时间，不算乱七八糟的那些小势力就先后出现了五代十国这种称呼，可想而知那些年这个天下是何等的混乱。
往大里说，每一代权利的交替都会引发大规模的动荡，而这种国家之间频繁的变更，其引发什么事情那就更加不用多说了。
虽然赵靖成天说酸儒文人误国误民，但让赵靖去五代十国看看武将掌权的时代，看看野心随意膨胀的时代，恐怕赵靖会更加的痛苦。
也正是因为这些，当年赵家的太祖太宗外加赵普才绞尽脑汁弄出来了这么一个恶心人的制度。
大宋的制度让好端端的一个王朝变成了被人耻笑的弱宋。
可也正是这种制度，将武将的权力压制在了最小，避免了他们可能造反，重现五代十国的可能。
但无论什么事情，一旦做得太多了，维持的时间太久了，那么慢慢的也就会变得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其中就包括了大宋的制度！
大宋的制度最开始是什么样子，目的是什么大家都是很清楚的。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文官压制武将并不仅仅是因为担心重现五代十国，而是他们觉得自己就应该高武将一头，那群只知道杀人的武夫就应该成为下贱的存在，对他们仰望，对他们畏畏缩缩，让他们欺凌到对方的头上。
这是他们寒窗苦读十余年的好处！
而武将们看到大宋的局势，也已经从最开始痛恨五代十国和割据藩镇留下的祸害变成了痛恨变成了对大宋乃至整个天下的不满和愤怒。
因为时间的流逝，过去的事情终归还是被淡忘，但是现在的痛苦和利益却依旧还是牵动人心。
而现在因为种种原因，赵靖的到来彻底打破了这种态度和局势。
武将的地位直线上升，这不仅仅是让无数文臣相公感觉到了愤怒和不满，最重要的是...
“范相公，你说我大宋的文臣也是饱读诗书典籍，明白礼乐道理的人，怎么会对武将如此的轻视呢？”
“自然是因为他们有错在先！”
范宗尹突然听到了这么一个问题也是忍不住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并且给出来了一个标准答案。
这几乎是大宋文官们的公认答案，他们压制武将是为了天下，是因为武将执政是错的。
但是秦桧却用一句话让范宗尹陷入了沉默之中。
“除了对错之外，难道就当真没有什么...私人恩怨不成？”
“.....”
这句话，的确是打中了范宗尹的命门，也是大宋文武对峙如此严重的根源。
要知道在大宋之前，或者说在五代十国之前...哪里有什么文臣武将。
正所谓出将入相，文武本就是不分家的，世家门阀的子弟哪里会缺少资源，他们精通君子六艺，熟练武艺，通晓兵法而且善于治理地方。
出将入相，封侯拜相这才是他们这些人的终极目标。
对于他们，有人称之为大夫，有人称之为世家子弟，也有人称之为门阀贵族。
但就是没有人说他们是什么文臣还是武将。
只有在盛唐覆灭，黄巢，朱温近乎于将门阀世家解决干净了，大宋加上印刷和书本典籍的覆盖，让读书不仅仅是权贵子弟才有的特殊权利。
这才有寒窗苦读这种称呼。
但寒门子弟和世家豪族，门阀大户还是有区别的。
他们的财力物力是无法支撑他们文武兼备的，逐渐也就出现了文臣武将的区分。
而自五代十国开始，文臣武将逐渐成为了泾渭分明的两条线，更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矛盾越发的严重。
大抵是因为那些儒生絮絮叨叨让人头痛，又或者是因为他们张口就是道德文章，闭口就是礼仪法度，让那些已经准备杀了主君自己当皇帝的将军感觉到恶心和厌烦。
疑惑这是其他的什么原因，但终归就是人性最原始的欲望和理性以及礼乐之间的冲突罢了。
所以...杀戮就成为了最简单的解决办法。
当武将执掌权利的时候，杀戮文臣似乎成为了一个乐趣，从最开始的必要变成了乐趣。
让礼乐进一步的崩坏，让那些寒窗苦读十余载结果发现自己的脑袋成为了别人的玩物，这种巨大的反差从此让他们的心中出现了各种情绪。
当文臣开始掌权之后，除了重新树立起礼乐之外，最重要的...打压武将。
不仅仅是为了天下，更是因为他们要让武将永生永世不能翻身，要将当年自己受到的屈辱，全部都还给对方。
十倍百倍，千倍万倍地还给这群家伙。
那么换句话说...
“如果武将在这个时候重新掌握了权利，甚至高文臣一头，他们会不会生出同样报复的想法？”
“最重要的是，朝堂上的诸位相公们是不是也很明白这一点，他们是不是也同样会担心？”
秦桧最后的两句话才是真正的问题，直指朝堂上或者说大宋文武分立的根源！
岳飞很好，非常好，可他毕竟是一个纯粹的武将，哪怕他做得再好他也会让人生出些许的担心。
尤其是朝堂上的相公，他们担心自己会成为曾经的武将。
甚至还不如当年的武将，毕竟...他们是真的干过那些事儿的。
而武将在这个时候，是不是都和岳飞一样？
当然不是，曲端只是个例么？
当然也不是！
只有大宋的武将才知道自己在大宋活着有多么的不容易，也只有他们才知道自己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够有活下去，并且崛起的机会。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当他们开始找到机会的时候，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抓住。
甚至还有许多本身性格就有问题的武将，在没有权柄在手的时候，他们也就只能将这些东西憋在心里了。
可是当他们得到了权柄之后，那他们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
这些也不是空穴来风。
秦桧拿出来了厚厚的一本记录，并且交给了自己面前的范宗尹！
“这是桧这些年搜寻到的证据，其中有当年大宋的将士们趁着金人南下的机会，在地方上肆意劫掠破坏，为非作歹的事实。
也有各部将领，包括岳家军的傅庆等人在战场上不听从主将的命令，为了一己之私做出来的事情。
还有许多将领的狂妄放纵....”
秦桧拿出来的这些东西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毕竟人性嘛...武将们看到了希望，总是有些兴奋的。
一时兴奋喝点酒，说点狂言，吹点牛皮，这不是合乎情理的事情么？
但将这些东西一点点地放出去，让那些本身就非常担心的相公们听到，这就是另外的一番滋味了。
而这里面，武将的靠山是赵靖，可是赵靖之所以会如此，根源就全都是岳飞。
这个时候岳飞就非常重要了！
“如果岳飞一直保持着之前的模样，谨小慎微也就罢了，可偏偏他的运气不好啊。”
这一次的运气不好，就是岳飞本人的问题了。
在众人的眼中，岳飞是什么人？
除了多谋善战，勇猛刚正之外，这就几乎是个完人！
在战场上收复失地，平定内乱，在治军上赏罚分明，纪律严整！
作为一个将领，他又能体恤部属，以身作则。
作为朝廷的大军统帅，他率领的“岳家军”号称“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可谓是所有相公们心中的那种兵马。
而作为臣子，岳飞也没有放肆的行为，不但没有恃宠而骄，反而是沉稳谦逊，也不贪图什么财物。
这足够了！
但偏偏这一次，不是了！
岳飞的母亲死了，那是对他最重要的人，在弟弟去世之后，他的心中母亲的分量就越来越大了。
可是在这个时候，在最为忙碌的时候，他母亲死了，他因为受到的打击太大，几乎都已经瞎了，可想而知他对于自己的母亲有多么的在乎。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他为了家国大义，放弃了给自己的母亲守丧，放弃了一个人子的想法，在眼疾都没有好的时候，回到了军中继续主持北伐。
秦桧说到这里的时候都忍不住笑了，看着面前的范宗尹更是直接笑了起来。
“这等人啊....范相公却在朝堂上悄悄联合了赵鼎等相公，让大家暂时放缓进攻，趁着陛下不在停止了北伐。
当然这理由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你说....岳飞听到了这些之后，会是一个什么想法呢？”
一句话，让范宗尹瞬间明白了一切，也让范宗尹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这一刻...老夫是真的有些可怜岳飞了啊....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