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靠近断头崖,气氛越是紧张。
官道在两道陡峭的土黄色山梁之间蜿蜒,最窄处仅容两辆大车并行。
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绝险之地。
石燕子抬手,示意整个车队放缓速度。
所有镖师都握紧了兵刃,目光警惕地注视着两侧寂静的山崖。
杜清远也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往我身边靠了靠。
“呜……呜!”
一声沉闷的牛角号突兀地响起,打破了死寂!
紧接着,两侧山崖后跃出数十条身影,动作矫捷,杀气腾腾。
瞬间便将车队的前后去路堵死!
这些人衣衫各异,但眼神凶狠,身上都带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煞气。
是血煞大阵熟悉的味道……
我心中微动,不由对这方势力产生了好奇。
石燕子脸色一沉,策马越众而出,抱拳朗声道:“前面的可是断刀营的兄弟?在下河西镖局石燕子,借贵宝地一条路走,还请行个方便!”
“断刀营?”杜清远低声嘟囔,“这名字听着就一股穷横劲儿……”
对方为首的是一个肩扛鬼头刀的彪形大汉,他嗤笑一声:“石三娘?听说过!不过,规矩不能坏!看在你们河西镖局的面子上,留下一半货物,人可以走!”
石燕子眉毛一竖:“这位兄弟,胃口太大也不怕撑着?一半货物,绝无可能!”
“那就手底下见真章!”
那头目狞笑一声,举起鬼头刀,身后匪众也齐声呼喝,眼看就要血溅五步!
“三当家!”
一名山匪从山崖上连滚带爬地溜下来,急匆匆跑到那三当家身边,附耳低语了几句。
三当家脸上的狞笑僵住,满是错愕,“为什么?到嘴的肥肉……”
“这是大当家、二当家的吩咐!”
他满脸不甘,回头看向山崖某处。
一支长箭带着呼啸声,“笃”的一声,精准地钉在他脚前的土地上,入土三分!
箭身上刻着一个苍劲的“断”字,边缘染着一抹暗红。
很显然是断刀营的令箭!
三当家这才悻悻地收起刀,朝着我们这边极其不情愿的一摆手:
“妈的……算你们走运!大当家发话了,放行!分文不取!”
“什么?”这下连石燕子都愣住了,“三当家,你这……”
“少废话!”三当家暴躁地吼道,“让你们滚就快点滚!再啰嗦老子反悔了!”
石燕子虽满心疑惑,但对方既然让路,自然是求之不得。
她立刻挥手,示意车队快速通过。
所有人都紧绷着神经,握紧武器,提防着这是不是匪寇的诡计。
车队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缓缓前行。
眼看就要完全通过这段险路,又一名匪徒快步赶来。
他对着石燕子抱拳,语气客气了不少:“石当家,我们大当家久仰您女中豪杰之名,今日机缘巧合,在山寨略备薄酒,想请您和几位兄弟上山一叙,交个朋友,不知能否赏光?”
石燕子与我交换了一个眼神。
她眼中尽是疑惑,但对方态度转变太大,这邀请也透着古怪。
她略一沉吟,艺高人胆大,便点头应承下来:“好!那就叨扰了!”
……
我们几人随着引路的山匪,登上山崖,来到了“断刀营”的山寨。
寨子简陋,但戒备森严。
进入聚义厅,只见上方坐着两人。
当我看到那两人时,心中这才恍然。
果然是老熟人。
正是当年在幽州,从我手下换取了一条生路,远走他乡的血刀门长老:
屠百城,和他的妻子陈风莲!
屠百城也看到了我,身躯猛地一震,下意识就要站起身。
我迎着他的目光,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屠百城也是老江湖,瞬间会意,硬生生坐稳了身子,将目光转向石燕子,抱拳笑道:
“这位便是名震凉州道的石三娘吧?果然是英姿飒爽!久仰了!”
石燕子连忙回礼:“大当家过奖了!小妹才是久仰二位大名,之前多次想来拜会,都缘悭一面。”
屠百城哈哈一笑,“石当家客气!都是江湖同道,混口饭吃而已!今日既然认识了,那就是朋友!以后河西镖局的旗子从我这断头崖过,分文不取!”
石燕子闻言大喜:“那就多谢大当家、二当家了!”
这时,屠百城吩咐手下:“来人,上酒!我要与石当家好好喝一碗!”
一旁的何勇低声提醒:“当家的小心,酒水……”
石燕子摆了摆手,低声道:“无妨。若真要动手,我们刚才在山下就完了。”
两人端起酒杯,豪饮三杯!
我见状,便起身拱手道:“在下腹中有些不适,失陪一下,去去就回。”
屠百城立刻道:“小兄弟请自便!来人,带这位兄弟去……”
我摆手示意不用,自行走出了聚义厅。
刚走出不远,身后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回头一看,正是屠百城与陈风莲夫妇二人。
我们默契地拐进一间僻静的石室。
刚关上石门,屠百城与陈风莲再无迟疑,“噗通”一声双双跪倒在地。
“屠百城(陈风莲),参见江大人!”
我看着跪在面前的两人,露出几分诧异:“你们怎么会在此地,还成了这断刀营的大当家?”
屠百城抬起头,脸上尽是苦涩,他长叹一声:“江大人,一言难尽啊……”
“当日承蒙大人恩典,我夫妇二人离开幽州,本想寻个偏远之地,隐姓埋名,了此残生。起初在并州一个小镇,我找了份码头扛包的活计,风莲做些缝补……可我们身上带着镇武司的污点,不敢显露武功,只能任人欺凌。那工头克扣工钱,我忍了;他辱骂风莲,我也忍了……”
屠百城的声音中带起了几分戾气:“可他千不该万不该,想将风莲强行掳去抵债!我一时怒起,便……便失手将他打死了。”
陈风莲紧紧握住了丈夫的手,一言不发。
屠百城继续道:“我们知道此地再也待不下去,只好再次逃亡。一路向西,入了这凉州。可没有清白跟脚,没有引荐,正经行当根本做不通。盘缠用尽,饥寒交迫……最后,在这断头崖,遇上几个同样活不下去的逃兵和亡命徒,凭着风莲尚存的武功和我在血刀门带人的经验,竟……竟又走上了这杀人越货的老路。让大人见笑了。”
我听着他们简短的叙述,心中亦是感慨。
江湖,果然是一座巨大的围城。
有人想进来,有人想出去。可真正能洗手上岸、全身而退的,又有几人?
更多的是像屠百城夫妇这般,被过往的阴影和现实的残酷,一步步逼回原来的轨道,甚至堕入更深的深渊。
“江湖路远,想彻底脱身,确实不易。”
我轻轻一叹,算是回应了他们的辛酸。
屠百城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您怎么也到凉州来了?还和河西镖局的人在一起?”
我笑了笑,语气平淡道:“没什么,在蜀州不小心宰了个藩王,顺手把九幽教也给灭了。朝廷念我‘功劳’太大,就把我发配到这凉州来当个三品税吏,避避风头。”
“嘶……”
宰了个藩王!灭了九幽教!
饶是我说的云淡风轻,屠百城却是满脸震骇,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但他们毕竟是见过风浪的,惊愕之色,一闪而过。
屠百城立刻抱拳,“大人神武!今后有用得着我夫妇的地方,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我点了点头,不再寒暄,“我正有一事要问你们。对这凉州的无道阁,你们了解多少?”
屠百城闻言,眼中精光一闪,捕捉到了我的意图。
“大人,您此番前来,是要对无道阁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