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猛地一沉。
梁志焕?那个在奏章里痛斥我“杀戮过甚”、“有伤天和”的御史?
“怎么死的?”我立刻追问。
陈岩低声道:“官府的初步结论是……自杀。但外面已经传开了,都说是咱们镇武司的手段。”
果然。
所有人都知道,梁御史弹劾我最凶。
以我‘江阎王’的手段和凶名,做出杀人泄愤、铲除异己的事,简直是顺理成章。
一股怒火直冲顶门,我下意识地就想下令:“备马,去……”
话说到一半,我却硬生生刹住了。
不对。
此刻跑去现场,算什么?
是急于撇清,还是想去确认成果?
无论哪种,都等于主动跳进了这个显而易见的陷阱。
我话锋一转,冷静下令:“去李学政府上。”
……
李文博的书房内,茶香袅袅。
“梁御史的事,听说了?”我开门见山,“这分明是有人要往我头上扣屎盆子!”
李文博慢条斯理地斟着茶,“这口锅,分量不轻啊。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了。”
他放下茶壶,目光深邃:“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能去调查。你一旦伸手,就等于承认此事与你有关,正好被拖入对方预设的战场,届时百口莫辩。”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李文博所言,与我所想不谋而合。
“我明白。”我沉声道,“回去后,我会对此事表示‘遗憾’,然后一切公事公办,将皮球踢给成都府衙和京城的有司衙门。”
有能力、有动机,并且能用如此精准狠辣方式来敲打我的人……
除了秦权,我想不到第二人。
但这不仅仅是敲打。
他需要我在面对后续的调查时,是一个“戴罪之身”,是一个可以被轻易拿捏的“囚徒”。
唯有如此,他才能在与朝中其他势力的博弈中,将我作为一颗可以随时舍弃也可以奋力保下的棋子,从而争取最大的主动。
我的价值,必须在绝境中才能被最大化。
……
回到镇武司,我立刻按计划行事。
对外界舆论,我装作无事发生,仿佛梁志焕之死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坊间谈资。
不承认,也不否认。
我的全部精力,依旧放在打击九幽教余孽、处理蜀王府查抄产业的后续,以及安抚蜀州官场上。
我甚至若无其事地出席了一次武林联盟的理事会,与玄素真人、各派首领谈笑风生。
逆流针的技术与生产,也在这段时间里,顺利转移到了青羊宫名下。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定时向镇武司总衙汇报蜀州的各项进展,公事公办,语气恭谨。
不久,收到了赵无眠的回信。
信中除了例行公事的嘉勉,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隐忍的意味。
并隐晦地提醒我,朝廷派遣的巡查使,不日即将抵达蜀州。
我捏着信纸,心中冷笑。
风暴,终于要来了。
到了七月底,蜀州的各项事务,总算是勉强告一段落。
九幽教的残余势力被清扫一空,庞大的逆产也已清点入库,只待上交。
局面看似恢复了平静。
但我知道,这平静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
……
八月初五,成都城外,旌旗招展,百官肃立。
新任蜀州巡抚徐恩抵达蜀州。
与之一同抵达的,还有京城派来的巡查使,大理寺少卿崔琰和宗人府理事朱佑。
我身为蜀州镇武司代监正,身着官服,与百官列队门口,静候迎接。
车驾停稳,三人缓步而下。
新任巡抚徐恩面容儒雅,目光平和,率先接受了百官的参见,说了一番“望诸位同僚鼎力相助,共治蜀州”的场面话。
气氛看似一片和谐。
然而,待这套例行公事的流程刚走完,大理寺少卿崔琰便猛地向前一步。
他目光如电,扫过全场,面带威严,朗声问道:“哪位是蜀州镇武司代监正,江小白?”
瞬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面色平静,从队列中迈步而出,拱手道:“下官江小白,见过崔少卿,朱理事。”
崔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江小白……”
他忽然大声质问,“你可知罪!”
来了,这顶命定的帽子,到底还是扣下来了。
我面上缓缓摇头,声音平静无波:“下官,不知。”
崔琰从袖中抽出一卷明黄圣旨,厉声宣读:
“陛下圣谕,查蜀王朱麟身死一案,干系重大,疑点丛生!特命大理寺少卿崔琰、宗人府理事朱佑为巡查使,彻查此案,厘清真相!”
将谕旨一收,他又道:“蜀州镇武司代监正江小白,身为本案关键,嫌疑重大!即刻褫夺其职,收押候审!若有反抗,以谋逆论处!”
“来人!”崔琰指向我,断喝道:“将此獠给我拿下!”
“哗——!”
他身后带来的京城禁卫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
“保护大人!”
“谁敢动!”
我身后的陈岩、沈默等一众镇武司精锐,瞬间红了眼,腰刀齐齐出鞘半寸!
凛冽的杀气冲天而起,竟让那些扑来的禁卫动作一僵!
场中气氛瞬间紧绷欲裂!
“都住手!”
我一声断喝,压下身后的骚动。
我微微侧头,对身旁的杜清远迅速道:“告诉二师兄,该吃吃,该睡睡!不要妄动!”
随即,我看向李长风,平静道:“长风,回唐府。”
李长风深深看我一眼,没有任何迟疑,身形一晃,便如鬼魅般消失在人群之后。
其速度之快,让崔琰和朱佑眼神都是一凝。
我这才转过身,看向崔琰:“江小白,领旨。”
两名禁卫持“天道锁镣”上前,“咔嚓”两声,将沉重的镣铐扣在了我的手腕与脚踝上。
锁扣合拢的瞬间,一股强大的禁锢之力传遍周身,压制真气流转。
“大人!”
身后是部下们压抑着悲愤的低呼。
周围百官和百姓,反应不一。
“江阎王……就这么被抓了?”有人难以置信。
“嘿,杀藩王呐,多大的罪过!朝廷到底还是来了!”也有人幸灾乐祸。
更多的普通百姓则是面露愤然。
“凭什么扣押江监正!”
“他可是好官!别的不说,老子跑船时不用给河神捐了!”
“就是!要不是江大人,骷髅会每月都收我二两银子呢!”
他们或许不懂朝堂争斗,却知道我来蜀州之后,横行霸道的河神帮没了,敲骨吸髓的九幽教散了,日子刚见了点光亮……
我仿佛未闻,只是微微闭眼。
这正是我所做一切的意义!
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深潭般的平静。
“走吧。”
我对那两名有些不知所措的禁卫淡然道。
在无数目光下,我戴着天道锁镣,一步一步,平静地走向了那座早已等候多时的牢笼。
不是镇武司大牢。
而是成都府衙,天字号大牢。
环境尚可,还算干净。
狱卒小心翼翼地锁上牢门。
我在板床边坐下,锁链发出沉闷的声响。
缓缓闭上眼睛,开始感受这天道锁镣的禁锢,也等待着,这场风暴的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