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薄雾笼罩着皇宫的琉璃瓦,将朱红宫墙晕染成朦胧的粉色。
太医刚走。
陆晚宁站在窗前,手指轻轻抚过尚未显怀的小腹,嘴角噙着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
“快去请陛下来。”她转头对贴身青黛道,“就说本宫有要事相商。”
青黛领命而去。
这些时日祁蘅很少外出理政,多半时间都在乾清宫。
听到是陆晚宁相见自己,祁蘅并没有什么反应,并不想去。
可在乾清宫里闷了好几日,他也觉得该出去了走走了。
——
“娘娘,陛下到了。”青黛匆匆进来禀报。
陆晚宁迅速整理衣襟,脸上已换上一副温婉恭顺的表情。
她缓步走向正殿,看见祁蘅正背对着她站在窗前,玄色龙袍衬得他身形挺拔如松。
“臣妾参见陛下。”她盈盈下拜。
祁蘅转过身来,眼下有明显的青黑,显然一夜未眠。
“免礼吧,”他声音冷淡,“有什么事?”
“陛下,您都好几日不来长乐宫看臣妾了,一来就对臣妾这样冷淡……”
祁蘅打断她:“朕还有公务,你若是有事就快说。”
陆晚宁面色一僵,暗示道:“前几日,齐嫔娘娘给我送了一副百子千孙图的玉雕,没想到这么快就灵验了。”
祁蘅没听太明白,他忽然想到,沿长乐宫往东,就是清梧院了吧。
他想起,自己已经有快十日没见她了。
祁蘅很想见她。
想告诉她,我想你,我昨夜又梦到了你。
但是,她不会想听,她那么讨厌自己。
既然讨厌,就讨厌到底,把他恨之入骨,恨就是还有爱。
陆晚宁见祁蘅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神色委屈起来,她示意宫女退下,附道祁蘅耳边轻声说:“陛下,臣妾有喜了。”
殿内霎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祁蘅的表情凝固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
他下意识皱起了眉,怔忡了许久。
“是么?”他问,声音有些干涩。
“太医说,得陛下庇佑,胎像很是平稳。”陆晚宁观察着祁蘅的反应,见他并无喜色,心中微沉,却仍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陛下这是不高兴?”
祁蘅沉默片刻,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高兴。”
陆晚宁怀了他的龙嗣。
他的第一个孩子,终究不是与桑余所生。
那个曾经在紫宸殿与他共枕而眠,如今却倔强地不肯低头的桑余,再一次离他越来越远了。
“朕高兴。”祁蘅话虽如此说,可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朕会命人准备赏赐。你好好养胎,不必操心其他。”
陆晚宁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却仍恭敬道:“谢陛下恩典。”
祁蘅往外走,脚步却一阵发软。
赵德全见他面色不好,忙上前伺候,却被他抬手推开。
“只是这几日没歇好,无碍。”
赵德全又问:“陆贵妃喜得龙嗣之事,可否登记入册?”
祁蘅正要抬手否决,但忽然想到了什么。
如果桑余知道,她那一次将自己送给陆晚宁,就让她怀上了龙嗣,会不会后悔?
“这是朕第一次个孩子,必定要让阖宫上下都知晓,让那些不知趣儿的人都看清楚,朕还要大赏陆贵妃,明白了么?”
赵德全隐隐察觉陛下这话说出来,倒不是奔着赏陆贵妃去的。
更像是……奔着那些“不知趣儿”的人去的。
——
朝堂上,陆淮安站在文官末尾,但眼角眉梢都透着喜气。
虽然祁蘅尚未正式宣布陆晚宁有孕的消息,但朝中大臣们早已得知此事,纷纷向他道贺。
“恭喜陆大人,若陆贵妃诞下皇子,这后位……”
“慎言。”陆淮安故作严肃地打断同僚的话,眼中却掩不住得意,“陛下尚未立后,此事还不可妄议。”
兵部侍郎赵明德压低声音道,眼中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芒:“听说那位妖妃终于被贬,陆贵妃这就得了皇子,可见那妖妃果真邪门。”
陆淮安的笑容僵在脸上,手中的象牙笏板不自觉地攥紧。
他眼前忽然闪过桑余那双清冷的眼睛。
那个傻子,怎么又被贬了?
真是蠢笨愚钝。
“陆大人?”赵明德见他出神,疑惑地唤了一声。
陆淮安猛地回神,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赵大人慎言,她毕竟也是陛下曾经宠爱过的人。”
——
散朝后,陆淮安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了摘星楼。
这座长安城里最高的酒楼能俯瞰整个京城,他习惯性地要了临窗的雅间,点了一壶最烈的烧刀子。
三杯下肚,陆淮安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
“陆兄今日怎么独自喝闷酒?”周子陵推门而入,见他这副模样不禁皱眉。
陆淮安醉醺醺地给周子陵也倒了一杯:“我妹妹诊出龙嗣,该庆祝才是。”
周子陵与他碰杯,却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可你……看起来并不高兴?”
“高兴?我当然高兴。”陆淮安猛地灌下一杯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
“一个我厌恶的蠢女人被贬了,我妹妹又怀了龙嗣,陆家马上就要出一位皇后了,我有什么不高兴的?”
他说着说着,声音却低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在酒杯边缘摩挲:“可是子陵,你说……如果桑余最后彻底被废,如果没有人要她了……”
周子陵警觉地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你喝多了。”
那可是圣上的妃嫔。
就算被废了,没有他的口谕,谁敢招惹?
陆淮安却像是打开了闸门,继续道:“我可以收留她。毕竟……毕竟当年是我骗她出宫,害她差点送命……就当是弥补她……”
隔壁雅间,李识衍手中的酒杯“咔嚓”一声碎裂。
瓷片扎进掌心,鲜血混着酒液滴落在桌面上,他却浑然不觉。
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此刻冷得像淬了冰,死死盯着隔开两个雅间的屏风。
“陆淮安……”他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寒意砭骨。
周子陵察觉到失言,连忙搀扶起醉醺醺的陆淮安:“陆兄,你醉了,我送你回府。”
待两人离开后,李识衍才从阴影中走出。
“公子,要动手吗?”暗处,宋元低声询问。
李识衍轻轻摇头:“不急。”李识衍将手的碎杯丢开,缓缓说:“他,我亲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