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李识衍站在摘星楼最高处的窗前。
窗外民灯泛泛,长安城的繁华尽收眼底。
他知道,自己又离阿星近了一些,所以他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少主。”宋元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声音压得极低,“查到了。”
李识衍回过神来,眸色渐冷,手指扣紧了扇子:“说。”
“那位昭妃姑娘是乞丐出身,十一岁那年被当今陛下的生母惠嫔带回宫中,赐给当时还是皇子的陛下做贴身宫女。说是宫女,实则,是死士。”
李识衍猛地转身看向宋元,只觉得心脏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利刃刺穿。
“死士?”声音几乎是从李识衍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说……她从小给别人当……死士?”
宋元沉重地点头。
李识衍几乎快要喘不上气,他的阿星,在本该穿着花裙撒娇的年纪,却被逼着学习杀人之技?
宋元递上一卷密报,“知道她过去的除了当今圣上和已故的惠嫔,就只有一位叫沈康的将军。”
李识衍展开密报,眉头越皱越紧:“沈康?那个将军,他不是已经……”
“表面上是战死了,实则几天前就被秘密送去了北狄。”
宋元低声道,“属下查到,三日前有一队北狄商队入关,其中一辆马车行迹可疑,很可能就是沈康。”
李识衍的眼神骤然锐利:“位置?”
“今夜应该就到禹城的竹林了。”
——
禹城竹林。
夜风穿过竹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沈康坐在马车内,隐隐察觉到什么。
今晚太静了,静得不正常。
“将军……”随行的侍卫刚开口,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正中他面前的轿门。
“敌袭!”侍卫厉喝一声。
与此同时,沈康踹开车门翻滚而出。
几乎同时,三支箭钉在了他刚才所在的位置。
竹林间人影绰绰,至少有二十名黑衣人无声地包围了车队。
沈康看着围过来的刺客,一片幽冷杀机,冷笑了笑:“陛下就这么迫不及待要灭口?”
“沈将军,不用怕,在下只是想找你问些事情。
沈康循声望去,只见竹林深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公子,缓缓走到凉薄的月光下,白衣卿画,温润内敛。
月光下,面容如玉,气质清贵,与周围肃杀的氛围格格不入。
“摘星楼?”沈康眯起眼睛。
李识衍缓缓抬头,眼中含笑:“看见沈将军很聪明。”
沈康嗤笑一声:“能查到我还活着,又能精准拦截,除了摘星楼,我想不出第二家。”
他看着李识衍,微讽道:“少东家亲自出马,真是给沈某面子,也不知,是朝中哪位大人物能让你出面杀我。”
李识衍挥手示意黑衣人退下:“将军多虑了,在下今日前来,只想问你几个问题。”
“是冯相,还是大司马?”
李识衍缓缓向前,月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银边,“与他们都没关系。在下今日前来,只为打听一个人的下落。”
沈康挑眉:“谁?”
“桑余。”
沈康面色一冷,笑容一点点隐去,眼中浮现杀意。
“你找她做什么?”
“十年前,沈重将军因镇压叛军而故,其女沈星也下落不明……”
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后来,她入了宫,改名桑余,她的武功,也是你教的,是么?”
一瞬间,沈康浑身失了力气,仿佛从头到尾被一盆凉水浇透。
沈康的声音嘶哑至极,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李识衍不回答,直勾勾盯着他:“你可知,她为何会在宫中待这么多年?她应该记得自己的过去,不会就这么心甘情愿的留在那里的。”
沈康的呼吸急促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指节泛白。
他别过脸,避开李识衍的视线:“我不知道。”
“沈将军,”李识衍逐渐靠近,一张玉面下尽显杀意,寒意砭骨:“你知道的,不要试图诓骗摘星楼的人。”
沈康手指微僵,抬眼反问:“你是谁?你找她又是为了什么?”
李识衍一怔,眸色暗了暗:“是不是我告诉你,你才会告诉我真相?”
沈康双眸逐渐冷静:“是。我至少,要确认你是不是会给她带来危险。”
李识衍冷冷凝着他,一字一句,仿佛在此刻说出了这十多年来所有的不甘和苦楚,几乎要泣血:“她,是我指腹为婚,自小定下的妻。”
沈康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震惊。
“指腹为婚?”
李识衍冷眸几欲滴血:\"李家与沈家二十多年前就定下婚约,她本该是我的妻子。\"
话音落地,良久的沉默。
沈康怔愣了许久,才逐渐回过神来。
是啊,他忘了,桑余……又不是真正的桑余,她在成为桑余之前的那些过往,不记得,并不代表不存在。
只是没想到,十多年了,竟然还会有一个人,一直持之以恒的找她。
“她不该记得的……”沈康低声喃喃,像是自言自语,“她那时候才十一岁,她记得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李识衍的眼神骤然一厉:“什么意思?”
沈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半晌才艰难地开口:“当年……惠嫔带她入宫时,她发了一场高烧,惠嫔趁机给她喂了一种药让她忘掉所有,她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惠嫔说……这样最好。”
李识衍的瞳孔骤然紧缩,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来:“你是说……你们故意让她忘了自己的身份?”
沈康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竹林间的风忽然变得刺骨,李识衍的声音冷得可怕:“所以,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孤儿?以为自己是你们的奴才?以为她活该被践踏、被伤害?”
沈康的胸口剧烈起伏,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我没有选择!”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像是要说服自己,“当年惠嫔本就不打算留她,她若始终记得自己的身份,只会死得更快!”
这些事情,连祁蘅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的母妃,其实就是害了桑余一家的罪魁祸首。
“那你呢?”李识衍逼近一步,字字如刀,“你明明知道她是谁,却眼睁睁看着她被祁蘅折磨?看着她一次次受伤,一次次被践踏尊严?”
沈康的呼吸一滞,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中。
他的眼神闪烁,最终狼狈地别开脸,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我试过带她走……”
“然后呢?”
“……失败了。”沈康的嗓音沙哑,“她那时候,对祁蘅情根深种。后来……后来她想走,可祁蘅愿放手了,他宁可毁了她,也不会让她离开。”
李识衍的眼底翻涌着滔天的怒意,他几乎咬着牙才能忍住不落泪:“你口口声声说待她真心,可你和皇上一样,都在骗她!”
沈康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这句话抽走了所有力气。
“……你说得对。”他低声道,声音里满是自嘲和悔恨,“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
竹林间陷入死寂,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像是无声的叹息。
李识衍冷眼看着他,语气讽刺:“我再问你,惠嫔为何会收养她?真的只是……机缘巧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