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西市的胡商邸宅在子时燃起幽蓝烛火,李淳风指尖的罗盘突然指向正南。陈玄握着巧儿遗留的银簪,簪头曼陀罗花纹在月光下泛着青芒,簪杆内侧刻着细小的粟特文——那是昨夜王九请波斯商团翻译的,意为\"月潮将至\"。
\"子时三刻,月过柳梢。\"李淳风望着朱雀大街尽头的钟鼓楼,檐角铜铃无风自动,\"还记得落马村土地庙的香炉吗?人牙上的生辰八字,都是月相最满之日出生。\"王九握紧腰间牛皮袋,里面装着从傀儡残骸中收集的黑色粉末,经仵作查验,竟是混合了骨灰、曼陀罗花粉和婴儿脐带灰的蛊药。
三人拐进光德坊的巷陌时,笛声突然从头顶传来。陈玄抬头,只见雕花飞檐上坐着个白衣男子,双腿悬空晃悠,膝上横放一支翡翠笛,笛尾缀着九颗骷髅头串成的流苏。月光穿过他半透明的指尖,在青石板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那双手分明是用西域蜜蜡雕成的傀儡手。
\"李监正深夜访鬼,好雅兴。\"笛声戛然而止,男子开口时,喉间发出风箱抽动般的异响。陈玄注意到他脚踝缠着金色锁链,链尾拴着个青铜铃铛,正是胡僧人皮囊上的同款。王九手按横刀,刀刃却在发抖——这男子的面容竟与三个月前溺毙的县尉之子一模一样,可那具尸体他亲自验过,右耳后有三颗朱砂痣,而眼前人耳后光滑如镜。
\"你用'移魂换体'术夺舍。\"李淳风踏前半步,罗盘针尖刺破指尖,鲜血滴在\"离\"位,\"西域波旬教的邪术,需以至亲之血为引。\"男子闻言轻笑,翡翠笛在掌心转出碧光:\"不愧是观星台的天人,竟知我波旬教的'双生魔笛'。\"他突然将笛子凑到唇边,吹出两声短促的音调,陈玄腰间八卦佩应声而碎,碎片划破他手腕,鲜血溅在青石板上,竟凝结成冰晶。
笛声骤然变得嘈杂,像是千百只虫豸同时振翅。王九感觉鼻腔剧痛,伸手一摸,竟流出黑色的血——那血珠落地即化作细小的傀儡,挥舞着袖珍刀刃朝三人爬来。李淳风抛出怀中《乙巳占》,书页自动翻开,停在\"月孛星犯心宿\"篇,纸上朱砂字突然渗出红光,将虫豸傀儡烧作飞灰。
\"看他笛子!\"陈玄惊觉男子手中翡翠笛竟在吸收月光,笛身浮现出细密的血管状纹路。李淳风这才注意到,男子脚下踩着以人血绘制的星图,二十八宿位置上各插着一支骨笛,正是落马村傀儡村民后颈的银针所化。波斯商团曾说,波旬教用活人生祭时,会将其魂魄封入骨笛,以笛声操控至死。
\"巧儿在哪?\"王九突然怒吼,横刀劈向最近的骨笛。刀光闪过,骨笛发出尖啸,远处传来女子呜咽——正是巧儿的声音。白衣男子笑意更浓:\"李监正可知,为何你那弟子的玉佩会碎?因为他身上有与我同源的气息啊。\"他指尖轻弹,翡翠笛发出清越之音,陈玄猛然抱住头,脑海中浮现出从未见过的画面:荒漠中的祭坛、燃烧的婴儿骸骨、自己跪在血泊中刻写梵文...
\"陈玄!\"李淳风急喝,见弟子瞳孔已泛出幽蓝,立刻掏出随身携带的日晷碎片,反射月光照向男子面门。波旬教徒 hissed一声,后退半步,脚踝锁链发出脆响。陈玄在强光中猛然惊醒,发现自己右手竟握着把匕首,刀刃正对着李淳风咽喉——方才那笛声竟能操控他的肢体。
\"好个'双生魔笛',一人吹魂,一人控体。\"李淳风擦过陈玄耳畔,将罗盘拍在骨笛星图的\"心宿二\"位,\"氐宿为天根,心宿为火主,你以火宿为阵眼,却忘了心宿三星对应人间三公,岂敢轻犯?\"话音未落,星图突然起火,骨笛纷纷炸裂,惨叫声中,陈玄看见无数半透明的人影从笛中飘出,正是落马村失踪的村民。
白衣男子脸色剧变,翡翠笛骤响,竟同时发出高低两种音调。李淳风感觉气血上涌,喉间腥甜,忽见男子脚踝锁链脱落,化作九条黑蛇扑来。王九挥刀砍中蛇头,却见黑蛇分裂成无数小虫,钻进陈玄伤口。弟子瞳孔瞬间全黑,匕首转向自己心口,嘴角扯出与白衣男子 identical 的诡笑。
\"用你的血养我的傀儡,再好不过。\"男子踏过燃烧的星图,翡翠笛抵住陈玄后颈,\"波旬大人需要新鲜的生魂,尤其是...\"他盯着陈玄眉间朱砂痣,\"与神使同源的血脉。\"李淳风突然想起巧儿的握笔茧——那分明是握笛子的姿势,而陈玄方才幻觉中的荒漠祭坛,竟与巧儿银簪上的粟特文\"月潮\"隐隐对应。
\"你拿巧儿做引子!\"李淳风掷出日晷碎片,擦着男子耳畔飞过,在墙上刻出一道焦痕,\"她根本不是渔家女,是你们波旬教的圣女!\"笛声突然走调,陈玄匕首\"当啷\"落地,白衣男子惊怒交加:\"你如何得知?\"
答案在此时揭晓——巷口突然传来清脆的竹笛声,与翡翠笛音形成诡异的和声。巧儿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手里握着支斑竹笛,正是胡僧遗留的那支。她发丝间金步摇碎成齑粉,露出额角暗红咒印,瞳孔中流转着与陈玄相同的幽蓝:\"师兄,该结束了。\"
王九目瞪口呆:\"你...你不是死了?\"巧儿望向他,目光中竟有歉意:\"那日在山神庙,我用最后力气假死。波旬教的'双生魔笛'需要一正一邪两位乐师,师兄以傀儡身存活,我则借尸还魂...\"她笛声一转,竟与白衣男子的翡翠笛形成共振,陈玄伤口的小虫纷纷爬出,聚成一团黑焰。
\"原来你才是主笛,他是副笛。\"李淳风终于明白为何胡僧皮囊上有二十七个铜铃,而巧儿银簪刻着二十九道纹路——那是对应月亮的朔望周期。巧儿苦笑:\"我们本是双生兄妹,十二岁被教中选中,以'人笛合一'之术修炼。师兄堕入邪道,想用傀儡术永生,而我...想阻止这场血祭。\"
白衣男子突然暴起,翡翠笛化作毒蛇扑向巧儿咽喉。陈玄在剧痛中猛然清醒,挥剑斩断蛇信——那剑竟是用落马村桃树枝削成,此刻泛着淡淡金光。李淳风这才想起,桃树属阳,正是傀儡术的克星,而陈玄方才被虫豸入侵时,伤口流出的血竟将桃剑染得更亮。
\"月潮至,双星会。\"巧儿笛声越来越急,空中突然浮现出两个重叠的月亮,\"李监正,请看天枢星!\"李淳风抬头,只见北斗第一星旁竟多出颗暗星,正以诡异的轨迹靠近心宿。他突然想起《乙巳占》中记载的\"荧惑守心\"异象,当年正是西域术士借星象之乱行邪术。
\"破阵需毁双笛!\"王九怒吼着砍向白衣男子,横刀却被翡翠笛震飞。千钧一发之际,陈玄握住巧儿的斑竹笛,双笛相触的瞬间,天地间响起震耳欲聋的共鸣。李淳风看见无数光点从笛身飞出,那是被囚禁的生魂,其中有个光点格外明亮,轻轻擦过他手背,化作巧儿临终前的微笑。
两声脆响,双笛同时断裂。白衣男子发出非人的惨叫,身体化作万千虫豸,唯有脚踝锁链上的铜铃滚落在地,铃面上刻着\"陈玄\"二字。陈玄踉跄着扶住墙,发现自己后颈不知何时也出现了蛛网印记,而巧儿的身影正逐渐透明,如晨露般消散。
\"星象异变...是因为有人想在长安摆下'血月牵星阵'...\"巧儿的声音混着笛声余韵,\"真正的邪修...在观星台...\"话音未落,她已化作万千光点,其中一粒落在陈玄掌心,凝成粟特文\"小心\"。
李淳风捡起断裂的斑竹笛,发现笛腹内藏着卷羊皮纸,展开后竟是《鲁班经》完整篇,其中一页用鲜血圈着\"天枢星下移,地脉血潮涌\"。王九踢开铜铃,见铃内刻着生辰八字——正是陈玄的生日。
\"原来你才是他们的目标。\"李淳风凝视着弟子后颈的印记,那印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波旬教想借你的血脉,在长安重演千年前的'人笛祭天'。\"陈玄握紧桃剑,剑身上巧儿的血竟凝结成北斗七星图案:\"师父,观星台...难道有内鬼?\"
更夫打更声从远处传来,\"丑时三刻,慎防水火——\"李淳风望向皇宫方向,只见紫微垣方向乌云密布,唯有天枢星格外明亮,却透着不祥的血色。他将罗盘收入袖中,指尖抚过《乙巳占》破损的书页:\"明日随我进宫面圣。王九捕头,请暗中调查观星台近三月的星象记录。还有...\"他望着陈玄掌心的光点,那光点正逐渐化作曼陀罗花形态,\"从今日起,你我需昼夜不离。\"
三人离开光德坊时,东方已现鱼肚白。陈玄回头望去,巷口的阴影中似乎有个白衣身影一闪而过,脚踝锁链轻响。他摸摸后颈,确认印记已消失,却在袖口摸到一片陌生的鳞片——那是蛇类蜕皮时才有的菱形鳞片,泛着与翡翠笛相同的幽光。
长安城的晨钟响起时,李淳风袖中的罗盘突然指向观星台方向,指针疯狂旋转,最终停在\"天牢\"方位。他想起巧儿最后的话,掌心微微发寒——若观星台中有邪修,那么这些日子他们观测的星象,恐怕早已被篡改。而更可怕的是,这场牵涉生魂、傀儡与星象的阴谋,或许只是更大棋局的一角。
\"陈玄,记住,星象可测,人心难算。\"李淳风低语,\"接下来我们要面对的,可能不是妖邪,而是...\"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断笛,断口处还沾着巧儿的血,在晨光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远处,不知何处又响起断断续续的笛声,这次不再是《傀儡引》或《采桑曲》,而是首从未听过的曲子,曲调中充满了对星辰的敬畏与恐惧,仿佛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警示。陈玄按住腰间桃剑,剑柄上巧儿的血突然发烫,在他掌心烙下一个小小的曼陀罗印记——那是她留给他的最后礼物,也是解开这场天算迷局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