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厨房抽油烟机的轰鸣盖不住魏芷荣摔筷子的动静。
\"住别墅？
你当这是过家家呢！\"魏芷荣抄起围裙擦手，指节捏得发白，\"雅琴是好姑娘，可你们才多大？
我把你养到二十岁，不是让你跟着小姑娘夜不归宿的！\"
沈杰盯着碗里的糖醋排骨——那是他今早特意去菜市场挑的肋排，想着母亲最近总说他瘦，结果现在倒成了扎在喉咙里的刺。
他捏着筷子的手微微发紧：\"妈，雅琴家那别墅就她一个人住，海叔在门房......\"
\"海叔？
海叔能看住你们年轻人的糊涂？\"魏芷荣猛地站起来，椅子在瓷砖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你爸住院那会儿，雅琴帮咱们垫手术费，我记着她的好。
可记好是记好，该守的规矩不能破！\"
姜雅琴忽然放下碗。
她伸手按住魏芷荣正要拍桌子的手背，指尖凉得像块玉：\"阿姨，我不是要带小杰去玩。\"她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我爸上个月收购了个地产公司，那别墅是抵债来的，我连钥匙都没摸过。
昨天收拾东西翻出房本，想着总得去看看......\"
魏芷荣的手指慢慢松了。
她看着姜雅琴腕上那只和沈杰同款的银镯子——是她上个月硬塞给两个孩子的，说是\"年轻人图个吉利\"。
姜雅琴的指甲修得整整齐齐，甲缘泛着健康的粉，哪像会胡闹的样子？
\"你一个姑娘家，大晚上跑那种荒僻地方......\"魏芷荣的声音软下来，瞥了眼沈杰，\"小杰去也行，帮着看看水管漏不漏水，灯泡亮不亮。
十点前必须给我发定位！\"
\"知道了妈。\"沈杰憋着笑应下，筷子尖却戳散了碗里的米饭。
他想起今早被母亲堵在玄关时，魏芷荣还摸着他后颈说\"我家小杰最乖\"，怎么一涉及\"夜不归宿\"就成了要学坏的混小子？
七点半，沈杰把车停在雀山别墅小区门口。
保安室的白炽灯照得铁艺门泛着冷光，他摇下车窗递工作证时，手背被姜雅琴轻轻碰了碰——她正低头翻手包，发顶翘起的小卷毛扫过他手腕。
\"沈先生，姜小姐。\"海明远不知何时出现在车旁。
这个总穿藏青制服的老佣人弯着腰，额头的皱纹里还沾着暮色，\"张经理说您要来，我刚把院子扫了。\"
车拐过第三排香樟，沈杰突然踩了脚刹车。
路灯从树缝里漏下来，照见斜前方那栋独栋别墅。
米白的院墙里，三层高的房子像浸在草莓糖浆里——外墙是饱和度极高的粉色，窗框描着鎏金纹路，连屋顶的琉璃瓦都泛着淡粉。
隔壁那栋欧式古堡风格的别墅正亮着暖黄灯光，对比之下，这栋粉房子活像被孩子用蜡笔强行涂上去的。
\"这......\"沈杰喉结动了动，\"和小区风格差太多了。\"
\"姜总收购的是'锦绣'地产。\"海明远跟着下了车，钥匙串在他手里叮当作响，\"这栋是原老板给女儿建的，说是'要全南城最粉的公主屋'。
后来公司资金链断了，就抵给姜总了。\"
姜雅琴的手指抵在唇边：\"我爸提过一嘴，没说具体样子......\"她转头看沈杰，眼尾微微上挑，\"是不是很丑？\"
\"像童话书里的。\"沈杰鬼使神差地说。
其实他更想说\"暴发户审美\"，但看她耳尖泛红的模样，鬼使神差改了口。
海明远已经开了院门。
沈杰跟着姜雅琴往里走，脚底下的青石板缝里还沾着新扫的落叶。
走到玄关时，他仰头看见门楣上的雕花——是纠缠的玫瑰和葡萄藤，每片叶子都镀了金，在月光下闪得人眼花。
推开门的瞬间，中央空调的暖风裹着松木香扑过来。
沈杰望着头顶那盏水晶灯——足有半人高，垂着的水晶坠子比他大学实验室的烧杯还透亮。
大理石地面能照见他发梢的影子，楼梯转角处摆着一人高的青花瓷瓶，瓶里插的干花还带着金边。
\"这得......\"他咽了口唾沫，\"得多少装修费？\"
\"我爸说'反正没花钱'。\"姜雅琴脱了外套挂在玄关，驼色针织衫衬得她脖颈雪白，\"海叔，二楼客房的被单换过了吗？\"
\"今早刚晒过，带着太阳味儿。\"海明远指了指楼梯，\"姜小姐的房间在三楼，您要去看看吗？\"
沈杰的目光跟着姜雅琴的背影上移。
她踩着镂空雕花的旋转楼梯，每一步都踩在木质台阶的正中央，发尾扫过楼梯扶手的鎏金纹路。
快到三楼时，她突然回头：\"发什么呆？\"
沈杰加快两步，在转角处瞥见三楼走廊尽头的房门。
门半掩着，从缝隙里漏出的光不是暖黄，而是带着点诡异的青灰。
他刚要问，姜雅琴已经拉住他的手腕：\"先看客房，我记得......\"
话没说完，风从楼下穿堂而过。
沈杰听见\"吱呀\"一声——那扇半掩的门又开了些，露出里面半面墙。
墙上挂着幅画，画里是个穿粉色裙子的小女孩，正踮脚够窗台上的蝴蝶。
而最让他汗毛倒竖的是——那女孩的眼睛，和姜雅琴小时候照片里的眼睛，像得惊人。
沈杰的呼吸在喉间顿了顿。
他盯着画里女孩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瞳孔是浅琥珀色，和此刻身侧姜雅琴的眼睛叠成了重影。
\"那是原房主的女儿。\"姜雅琴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毛衣袖口，\"我爸说那家人移民前把能搬的都搬空了，就剩这幅画。\"她拽了拽沈杰的袖子，发顶的小卷毛蹭过他手背，\"走吧，我房间在走廊另一头。\"
海明远不知何时退到了楼梯口，佝偻着背翻检修记录，皮鞋跟在大理石上敲出细碎的响。
沈杰跟着姜雅琴转过走廊拐角，就见尽头那扇胡桃木门半开着，暖黄的壁灯从门缝里淌出来，在地上铺了片蜂蜜似的光。
推开门的瞬间，沈杰差点笑出声。
房间主调还是粉，却不像楼下那么扎眼——浅粉墙纸上印着极小的星芒暗纹，窗帘是月白色纱帘罩着粉紫绒布，连地毯都是藕荷色短绒。
但最违和的是靠窗那组深棕实木书架旁，赫然立着个黑色哑铃凳，旁边堆着三对不同重量的哑铃，最小的那对还沾着浅汗渍。
\"那个......\"姜雅琴的耳尖瞬间红透，两步跨过去把哑铃往床底塞，金属碰撞声惊得她手一抖，哑铃\"当啷\"砸在地板上。
她慌忙蹲下捡，发尾垂下来遮住脸，\"我上周在健身房办了卡，怕家里佣人说我疯丫头，就......\"
沈杰弯腰帮她捡哑铃，指尖碰到她发顶时顿了顿。
他瞥见书架第二层整整齐齐码着的《理论力学》《材料物理》，最上面却压着本《钢琴基础教程》，书脊都翻卷了。
再往上看，墙面上挂着的证书在壁灯下泛着暖光——\"全国钢琴十级\"的烫金字刺得他眯起眼。
\"姜学霸还藏着这手？\"他捏着证书边角晃了晃，\"我记得你说选修课选的是量子力学。\"
\"选修课是量子力学，晨跑后练琴是个人爱好。\"姜雅琴从他手里抽走证书，手指在玻璃框上抹了抹，\"大二在琴房练《月光》，被隔壁练美声的学姐说'像猫踩琴键'，后来就偷偷练......\"她忽然抬头，眼尾还带着刚才蹲久了的薄红，\"你笑什么？\"
\"笑有人表面是理科学霸，实际上是钢琴十级运动少女。\"沈杰倚着书架，看她抱着证书的样子像护食的猫，\"比我实验室那堆公式可爱多了。\"
姜雅琴的耳尖红到了脖颈。
她转身走向房间另一侧的三角钢琴，琴盖边缘还沾着没擦净的琴谱碎屑。
掀开琴盖时，一串银铃似的音符先跳了出来——是她刚才碰响了琴键。
\"要听吗？\"她侧头看他，手指在琴键上轻轻游走，\"我最近在练《少女的祈祷》。\"
沈杰没说话，搬了把藤椅坐在琴边。
暖黄的壁灯落下来，在她发间镀了层金边。
她的手指按下去时，他才发现那双手——平时总插在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此刻在琴键上像蝴蝶振翅，从低音区滑到高音区时，腕骨随着旋律轻轻摆动，连指节都泛着珍珠似的光。
琴声裹着松木香漫开来。
沈杰盯着她垂落的睫毛，看阴影在眼下扫出小扇子的形状；听着音符从\"叮咚\"的试探，到逐渐清亮的流淌，像初春冰面裂开的第一缕溪声。
当高音区的琶音如星子坠落时，他忽然想起今早母亲炖的藕汤——暖，甜，带着点说不出的熨帖。
\"停。\"他突然开口。
琴声戛然而止。
姜雅琴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回头时眼里还浮着未散的光：\"怎么了？\"
沈杰没回答。
他站起身，从背后环住她的腰。
她的体温透过针织衫渗进来，比琴声更烫。
他下巴抵着她发顶，闻见发间若有若无的青柠香：\"刚才那一段......像有人在说心事。\"
\"本来就是心事。\"姜雅琴的手覆上他交叠在自己腰腹的手，\"《少女的祈祷》是少女在向上帝说，想要学业顺利，想要家人健康，想要......\"她的声音轻得像琴键上的余震，\"想要和喜欢的人一起看很多很多次日出。\"
窗外的月光漫过窗棂，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洒了层银霜。
沈杰感觉她的手指在自己掌心轻轻勾了勾，像在勾住某种悄悄生长的期待。
他低头时，瞥见她腕上的银镯子——和自己那只撞着光，晃得人眼睛发暖。
\"叮咚\"。
沈杰的手机在裤袋里震动。
他摸出来看，是母亲发来的消息：\"定位发我。\"后面跟着个叉腰的熊猫表情包。
姜雅琴凑过来看，笑出声：\"阿姨比我实验室的导师还严格。\"她拿起手机拍了张两人交叠的手，发过去：\"这样行么？\"
沈杰还没来得及说话，楼下突然传来海明远的声音：\"姜小姐，沈先生，夜宵炖好了！\"
\"海叔总把'夜宵'当'第二顿晚饭'。\"姜雅琴站起身，整理被揉皱的衣角，\"他今天炖了椰子鸡汤，你多喝两碗——上周你妈说你瘦了。\"
沈杰跟着她下楼，路过玄关时瞥见镜中两人的影子。
她发顶的小卷毛翘得更厉害，他的外套搭在她臂弯，像片落进月光里的云。
此刻，在城南老小区的厨房里，魏芷荣正盯着砂锅里咕嘟冒泡的鸡汤。
她往汤里撒了把枸杞，嘀咕着：\"雅琴这孩子，上回喝了两碗，前天三碗，昨天四碗......\"她擦了擦灶台，目光落在案头的验孕试纸盒上——是楼下王阿姨硬塞的，说\"小两口处这么好，该准备着\"。
\"乱想什么呢！\"魏芷荣拍了下自己脑门，把试纸盒塞进抽屉最深处。
可手刚抽出来，手机就震了震。
她点开照片，见两个交叠的手腕上，银镯子闪着暖光，背景里能看见半架钢琴的琴腿。
\"这丫头......\"她笑着摇头，又往汤里多放了把红枣。
砂锅盖子\"噗\"地跳起，白雾漫上来，模糊了她眼角的细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