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的玻璃门蒙着层白雾,沈杰擦了擦镜面,发梢的水顺着锁骨滑进浴巾。
他抓了抓半湿的头发,转身看向姜雅琴的衣柜——深木色柜体第三层叠着整整齐齐的衣物,可他分明记得昨晚姜雅琴说\"内衣在第三个抽屉\"。
\"哗啦\"一声,抽屉被拉开的瞬间,他耳尖腾地烧起来。
米白、浅灰、藏青的男士内裤码得像超市货架,最上面那条印着卡通蓝猫的小内裤,裤脚还绣着\"雅琴专属\"的金线小字。
\"找着了?\"
身后传来轻笑。
沈杰手忙脚乱去捂抽屉,浴巾松了半寸,露出结实的腰腹。
姜雅琴倚在门框上,蓝猫蜷在她臂弯里,正舔着爪子。
她今天穿了件月白针织衫,发顶的呆毛被压得服帖,却故意歪着头看他:\"我就说第三个抽屉,笨蛋。\"
\"你什么时候......\"沈杰扯紧浴巾,喉结动了动,\"不是说再睡五分钟?\"
\"蓝猫扒拉我枕头。\"她抱着猫走过来,指尖戳了戳那条蓝猫内裤,\"上回在商场看见就买了,想着某人要是害羞......\"尾音突然变轻,她抬头时眼尾微弯,\"结果某人现在红得像煮熟的虾。\"
沈杰一把抢过内裤塞进怀里,浴巾彻底滑到腰际。
姜雅琴的目光在他腹肌上扫过,突然踮脚在他锁骨啄了一下。
蓝猫\"喵\"地跳开,撞翻了床头柜上的玻璃杯,清脆的响声里,她退后半步,指尖绞着针织衫下摆:\"再磨蹭要迟到了,赵叔说陵园九点前不开门。\"
出租车停在院门口时,赵承运正蹲在车头擦挡风玻璃。
他穿件洗得发白的军绿色夹克,见两人出来,立刻把毛巾往肩头一搭,拉开后车门:\"姜小姐,沈先生,坐里头。\"
\"赵叔,上次就说过......\"姜雅琴刚要掏钱包,沈杰已经把三张百元钞叠成方块,\"唰\"地塞进前座缝隙。
赵承运回头要推,沈杰按住他手背:\"您开了二十年出租车,我要连车钱都不给,姜老爷子知道了得骂我不懂规矩。\"
赵承运愣了愣,忽然笑出满脸褶子:\"得,您比姜小姐还会堵人嘴。\"
华龙烈士陵园藏在半山腰,朱红铁门挂着\"内部维护\"的木牌。
沈杰刚要敲门,门\"吱呀\"一声开了。
出来的是个穿深灰中山装的老人,背挺得像标枪,左脸有道从眉骨到下颌的伤疤,在晨光里泛着白。
他盯着沈杰看了三秒,目光扫过他腕间的翡翠手珠,突然立正敬了个军礼:\"姜小姐,马骏德奉命守陵。\"
姜雅琴眼眶一热,扶住老人胳膊:\"马叔,我爸总说您当年在老山前线......\"
\"那都是旧账。\"马骏德打断她,目光又落回沈杰身上,\"这位是?\"
\"我男朋友,沈杰。\"姜雅琴挽住沈杰胳膊,\"今天带他来给我妈上柱香。\"
马骏德没接话,伸手从门后提出个竹篮,里面装着新采的白菊、未拆封的檀香,还有包用红布裹着的桂花糕。
他把竹篮塞进沈杰怀里:\"姜夫人最爱白菊,桂花香得纯,不招虫。\"
沈杰接过竹篮时触到老人掌心的老茧,像砂纸磨过手背。
他点头:\"麻烦您了。\"
马骏德的伤疤动了动,算是笑:\"跟我来。\"
墓碑在陵园最深处,背靠着片松树林。
碑上照片里的女人穿着月白旗袍,眉眼和姜雅琴有七分像,鬓角别着朵白菊,嘴角带着淡笑。
姜雅琴蹲下来擦碑,指腹抚过\"林婉清\"三个字。
沈杰点燃三炷香,烟雾袅袅升起时,他弯腰郑重磕了三个头:\"阿姨,我是沈杰。
以前总觉得'照顾好雅琴'是句空话,现在才明白,得用一辈子去证明。\"
风掠过松林,带起几片松针落在碑前。
姜雅琴把白菊一支支摆成圆,轻声说:\"妈,他会的。
上回我发烧到39度,他守了整宿,换毛巾的手比护士还轻。
上个月项目出问题,我躲在书房哭,他就在门口坐了一夜,天亮时给我端了碗酒酿圆子......\"
沈杰退到五步外的松树旁,看着她的背影。
阳光透过松针落在她发间,把她的话剪得碎碎的,混着松脂香钻进他鼻子。
他摸了摸腕上的翡翠手珠——这是姜雅琴母亲去世前最后一次出席慈善晚会时戴的,后来被姜文轩锁在老宅木箱里,上个月他翻了三夜才找到。
\"够了。\"马骏德突然出声。
沈杰转头,见老人正盯着墓碑前的香灰,\"姜夫人不爱听人哭哭啼啼。\"
姜雅琴吸了吸鼻子,从包里拿出盒润喉糖,剥了颗放在碑前:\"您总说我爱吃甜,这是新出的桂花味,比以前的更软。\"
离开时,马骏德站在松树下抽烟。
他吐的烟圈撞在松针上散开,目光追着沈杰扶姜雅琴下台阶的手,直到两人走到山脚。
\"马叔?\"守园的小年轻从门房探出头。
马骏德把烟蒂碾进土里,指腹蹭了蹭左脸的伤疤——那是1984年老山战役时,为替姜老爷子挡弹片留下的。
他望着两人逐渐变小的背影,低低说了句:\"这小子,腰板比当年的姜司令还直。\"下山时赵承运的出租车正停在老槐树下,引擎盖还落着几片松针。
马骏德站在朱红门廊下望着两人背影,直到出租车转过山弯,才摸出兜里的老款诺基亚。
按键声在晨雾里轻得像松针落地,电话接通时他喉结动了动:“姜先生,姜小姐和沈先生刚走。那小子给姜夫人磕的头,比当年您在追悼会上鞠的躬还实在。”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传来瓷器轻碰的脆响:“知道了。”
马骏德望着碑前未散的檀香,又补了句:“他腕上那串翡翠,是从您老宅东厢房第三口木箱里拿的。”
“咔”的挂断声里,他摸出烟盒,火柴擦燃的瞬间笑了——这通电话,算是给当年替姜司令挡弹片的伤疤,续了半分热气。
出租车里开着暖气,姜雅琴把蓝猫抱在膝头,指尖无意识地转着无名指上的银戒。
沈杰余光瞥见她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正想说些什么,她突然开口:“阿杰,你见过我爸吧?”
暖风机的嗡鸣戛然而止。
沈杰喉结动了动,掌心慢慢沁出薄汗:“雅琴,我……”
“上周三晚上十点。”她打断他,手指抚过蓝猫的耳朵,“你说在图书馆查资料,可陈景明的二叔说,那晚十点一刻,你从金茂大厦地下车库出来,手里拎着个檀木盒子。”
沈杰后颈的汗毛竖起来。
他想起三天前翻找翡翠手珠时,姜文轩的书房门虚掩着,男人背对着他站在博古架前,指尖摩挲着一盆墨兰:“小沈,这盆‘素心兰’,婉清当年总说像她的性子——看着淡,根里都是香。”
“你那天在陵园说,我妈‘鬓角别着白菊,嘴角带着淡笑’。”姜雅琴突然转头,目光像松针一样扎进他眼底,“可我妈下葬时,我爸把所有她的照片都烧了。除了墓碑那张,没人知道她戴白菊的样子。”
沈杰的手指无意识攥紧座椅皮套。
他想起那晚姜文轩递来的檀木盒,盒底压着张泛黄的照片——林婉清站在庭院里,鬓角别着白菊,怀里抱着束素心兰,身后是年轻时的姜文轩,军装第二颗纽扣没系,正笑着给她别花。
“还有这串手珠。”姜雅琴指尖碰了碰他腕间的翡翠,“我爸说,这是我妈最后一次戴它时,在慈善晚会上说的‘要留给未来女婿’。”她忽然笑了,可眼尾却泛着红,“所以马叔今天看你的眼神,像在看当年替我爸挡子弹的兵——他知道你见过我爸,对不对?”
出租车碾过段碎石路,颠簸让蓝猫“喵”地跳上姜雅琴肩头。
沈杰望着她泛红的眼尾,喉头发紧:“是你爸让我别告诉你的。他说……”
“他说想看看,没他撑腰的沈杰,能不能让他女儿安心。”姜雅琴替他说完,手指轻轻按在他唇上,“我在墓碑前和我妈说,‘他比我想象中更会藏事’。”
沈杰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能清楚摸到她指尖的颤抖:“雅琴,我……”
“到了。”赵承运突然出声。
沈杰抬头,见出租车停在路口的冰淇淋店前。
姜雅琴推开车门,冷风卷着甜筒的奶香味灌进来:“四个甜筒,巧克力、香草、草莓,还有……”她歪头看他,“你上次说的朗姆葡萄味。”
“四个?”沈杰跟着下车,“就我们俩……”
“我和我妈分一个。”她踮脚擦掉他鼻尖的冰淇淋渍,发顶的呆毛在风里翘起来,“她当年最爱香草味,可我爸总说太甜。”
沈杰接过甜筒时,手机在兜里震动。
陈景明的来电显示跳出来,他刚划开,就听见那边扯着嗓子喊:“杰子!清北那边推广注册人数卡壳了,周文翰说李萌悦带的组……”
“我马上到。”沈杰按下挂断键,转头却见姜雅琴正蹲在路边逗流浪猫,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甜筒在她手里慢慢化出奶油滴。
他舔了口朗姆葡萄味的冰淇淋,酒渍葡萄干的甜混着奶香在舌尖散开——像极了姜雅琴刚才没说完的话,甜里带着点没戳破的酸,让人忍不住想追着问个明白。
蓝猫突然从他脚边窜过,撞得他差点打翻甜筒。
沈杰弯腰去捡,却在路边的广告牌上瞥见自己的影子——西装裤脚沾着陵园的松针,腕间翡翠在夕阳里泛着暖光,像极了照片里林婉清鬓角的白菊。
远处传来冰淇淋店的音乐声,姜雅琴的笑声混在风里飘过来。
沈杰望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或许留着慢慢尝,更有滋味。
手机又震了,陈景明的短信跳出来:【清北bbS炸了,有人说咱们App是骗学生信息的!】
沈杰捏紧手机,目光掠过姜雅琴发间跳动的呆毛——有些事要解决,有些事要藏好,而有些甜,得留着慢慢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