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鹤寮山河司首座府邸,弥漫着一股喷香的糖味,潘大娘子在厨房门口,支起一口大铁锅,已经熬了两天的麦芽糖。
杨十三郎坐在书房,一页书也没看,已经一个多时辰了……左眼缠着渗血的纱布,天罚印在掌心剧烈震颤,勾勒出魔界边境扭曲的路径。
日出时分,他接连派出三波九鹤传信,喊她们回来,但都没追上三位夫人。
戴芙蓉的气息微弱如风中之烛,秋荷的灵力波动几乎消失,馨兰的标记彻底断了。
“首座哥,您歇着,让我和朱四哥跑一趟,不找回三位嫂子,我……”
七把叉见杨十三郎站起身来了,不知道怎么往下说了。
魔界敢跟天庭动手,凭他和朱风想救回三位嫂子,力量确实有些单薄。
厢房里传来\"咚\"的闷响,阿槐光着脚丫冲出来,发间小揪揪散了一半,怀里死死抱着个绣歪了的护身符。
他也不说话,咬着嘴唇拽住杨十三郎衣袍下摆……
就在几天前,杨十三郎才下了一道天宪令,核心内容就是“保护阿槐人人有责”,整个仙鹤寮的九重防御体系,目标就是百分百保证巨灵山仙胞和阿槐的安全。
同时也告诉阿槐,在没有得到他允许的情况下,他不得走出山河司半步。
离仙胞出世还不足九个月,杨十三郎的不安全感与日俱增。
三位夫人这时候进入魔界,加上白眉元尊的肉身还被金罗大仙泡在药水里一动不动,一切都让十三郎有种想骂人的冲动。
“阿槐,你有首座哥的禁足令,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我回来给你带一只狐妖回来……”
七把叉抓起地上的焚天枪,背上一个大布包,里面装着挺扛饿的——几十只野鸡腿和十斤牛肉干,还有那一大壶陈醋也挂到了腰上。
看来他早就准备好了……
“不,七把叉……我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
杨十三郎不用回头,也知道七把叉想干啥?
七把叉停止了收拾行囊的手……
——现在最重要的任务不就是救回三位嫂子吗?
“我把阿槐交给你,他溜出山河司一步,我回来拿你是问……”
“啊!?”
七把叉心里顿时泛起一股大材被小用的愤懑……
阿槐冲他吐了吐舌头,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他甚至都想好了等下怎么溜七哥哥。
杨十三郎单膝跪地,纱布下的伤口因动作撕裂,血珠滚落在青砖上。他接过前几日金母差人送给阿槐的那道护身符,指尖金光一闪,将天罚印的余威也全封进了符中。
\"三天……\"
他系绳结时放柔了力道,确保不会磨红阿槐的脖颈,\"首座哥一回来给你扎蜻蜓风筝,但你在家得听七哥哥的话……\"
阿槐突然扒开杨十三郎的衣领,把攥得发黏的一大块麦芽糖塞进他的里衣口袋:\"首座哥,上次你被混沌海所伤,就是不肯吃糖才疼晕的!\"
糖块贴着心口发烫,比天罚印的温度更灼人。
魔界边境的罡风撕扯着天枢院的巨大云舟……
杨十三郎立在车辕前,未愈的左眼在魔气侵蚀下阵阵发黑。
突然,天罚印的金光剧烈扭曲——前方黑鳞魔军的一群游兵散勇正在屠杀边境村落的逍遥客,那些覆面铠甲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留几个活口。\"
杨十三郎抬起寒穹玄冰枪一挥,朱风和朱临各带着一个分队的神捕营包抄而上。
眨眼间刺翻了一大片,第一次在新首座面前,队员们个个勇猛无比。
杨十三郎跃入战阵,一刺掀开一具魔兵尸体的胸甲。
铠甲内侧赫然刻着雷部三十六将的密文。
\"大人!绯雾谷结界有变!\"
站在云舟风帆最高处的千里眼急报声未落,远处血色雾霭突然沸腾,隐约传来狐族特有的清啸。
\"全体下辇。\"
杨十三郎扯下碍事的纱布,露出尚未愈合的狰狞伤口,\"步行破界。\"
魔气如刀刮过裸露的伤眼……
杨十三郎走得很稳,左手握着阿槐给的麦芽糖。
绯雾深处传来幼兽呜咽。
他循声疾行,靴底碾碎满地白骨——
\"芙蓉、秋荷、馨兰……\"
喊声被雾气吞没。
天罚印突然剧烈发烫,指引他转向左侧。
十几步之外,雪无瑕倚着一株枯死的引魂花树,白袍被血浸透,三条狐尾断了两条,剩下那条也只剩骨架撑着皮毛。
她怀里紧搂着一团火红的东西。
杨十三郎箭步上前,天罚印金光暴涨。雪无瑕却猛地抬头,浑浊的狐瞳里闪过一丝警惕:\"站住……\"
幼狐从她衣襟里探出头,湿漉漉的鼻尖轻颤,突然\"吱\"地叫了一声。
\"天罚印……\"雪无瑕紧绷的肩膀骤然松懈,咳出半口碎裂的内丹,\"杨……首座?\"
杨十三郎单膝跪地,扯下官袍裹住幼狐。小家伙在他掌心发抖,右前爪的焰纹胎记忽明忽暗,与天罚印的金光微妙共振。
\"赤焰……不是仇人……\"
雪无瑕的指甲抠进泥土,指节泛青,\"借种……是为了……\"
她突然暴起,用最后一丝力气将杨十三郎推开!
七根锁妖钉擦着他耳畔射入刚才的位置,钉尾缠绕的雷火符轰然炸开。
浓雾被气浪撕开一瞬,露出远处黑鳞魔军森冷的铠甲。
\"带阿灼……走……\"雪无瑕的狐尾骨架寸寸断裂,\"去学堂……黑板后面……\"
幼狐突然挣扎着要扑向她,被杨十三郎一把按住。雪无瑕染血的手指在幼狐额头画了道符,焰纹胎记骤然发烫。
\"记住……\"她嘴唇开合,吐出的却是狐族密语。
杨十三郎只觉怀中幼狐突然僵直,紧接着,雪无瑕的第三条尾巴齐根而断!断尾在空中化作血色茉莉,花瓣展开的刹那,整片绯雾谷响起凄厉的狐啸。
黑鳞魔军发出惨叫——他们的铠甲缝隙里钻出无数血色根须,正是枯死的引魂花根系。
\"走……\"雪无瑕的瞳孔开始扩散,\"替我……告诉赤焰……\"
杨十三郎抱起幼狐疾退三步,眼睁睁看着雪无瑕的尸身被血色根须吞没。
幼狐在他怀里发出第一声哀鸣时,天罚印突然熄灭。
杨十三郎抱着阿灼在绯雾中疾行,幼狐蜷在他衣襟里发抖,右爪的焰纹胎记忽明忽暗。雪无瑕临终那句\"黑板后面\"在脑中回响,可天罚印彻底熄灭,四周雾气浓得连自己的手都看不清。
脚下突然踩到异物。
他低头看去,半截焦黑的狐尾陷在泥里,尾尖还缀着颗褪色的铃铛——正是馨兰常挂在腰间的\"幻音铃\"。铃铛表面有道新鲜的裂痕,边缘沾着青黑色血渍。
\"锁妖钉的毒……\"
指尖抚过铃铛裂痕,残留的灵力波动指向东南方——戴芙蓉她们还活着!
怀里的阿灼突然炸毛,冲着右前方\"吱\"地尖叫。
雾气被一道乌光劈开,七名黑鳞魔将踏着锁链浮空而至,为首者龙角上缠着雷火符。
\"杨首座。\"魔将铁靴碾碎幻音铃,\"把那只小狐狸交出来,饶你不死……\"
杨十三郎左眼伤口迸裂,血水渗进嘴角,腥咸里混着混沌海的锈味。
他忽然笑了:\"本官若是不交呢?\"
\"那就看看——\"魔将抬手,七根锁妖钉悬浮空中,\"是你的枪快,还是雷部的'诛邪阵'快!\"
钉尾雷符爆出刺目白光,杨十三郎旋身将阿灼护在怀里,后背硬接了三道雷火。
金鳞龙甲衣一点没落下风。
“砰!砰!砰!”
三声过后,七名魔将被震出几十丈开外。
没回过神来,被神捕营的蚕丝网捆了个结结实实……
杨十三郎听见幼狐发出\"咕噜\"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动静。
九道鹤影自云端俯冲而下!
朱临的丹顶鹤群如银箭穿透雾霭,鹤喙专啄魔将眼珠。
领头鹤背上,六公主的云袖卷起罡风,将锁妖钉吹得东倒西歪。
\"首座哥,接着!\"朱临甩来一物。
杨十三郎凌空接住——是把桃木短剑。
\"芙蓉姐她们在学堂!\"六公主的传音入密,\"但那边有化魔大阵……\"
怀中的阿灼突然挣脱而出,踩着杨十三郎肩膀跃向鹤群。
\"带路。\"杨十三郎抹去左眼血渍,\"本座倒要看看,雷部养的黑鳞恶犬有多能咬。\"
杨十三郎踏着鹤背俯冲而下,绯雾在身侧撕开一道裂口。
学堂的黑瓦屋顶近在咫尺,却笼罩着一层诡异的青光——化魔大阵已完全启动,瓦片缝隙渗出粘稠的黑血,顺着屋檐滴落,在地面腐蚀出嘶嘶作响的坑洞。
阿灼从他肩头跃下,火红的狐尾一甩,竟在阵幕上烧出个窟窿。
\"等等!\"
杨十三郎一把捞住幼狐,指腹擦过它右爪的焰纹。胎记烫得惊人,与化魔大阵的波动完全同频——这根本不是杀阵,而是某种血脉唤醒术!
\"首座!这边!\"
戴芙蓉的声音从西侧偏殿传来。杨十三郎循声望去,瞳孔骤缩:她半边身子被锁妖钉贯穿,钉尾缠绕的雷火符正在缓慢燃烧。秋荷跪在一旁,银针扎满馨兰的右臂——那手臂已呈青黑色,指尖却还死死扣着块黑板残片。
\"别看她们的眼睛!\"
朱临的鹤群突然俯冲,用翅膀挡住杨十三郎的视线。但迟了——
戴芙蓉三人缓缓抬头,眼眶里没有瞳孔,只有蠕动的黑雾。
\"首座大人……\"三人异口同声,嘴角咧到耳根,\"来陪我们玩呀……\"
阿灼突然暴起,一爪拍在戴芙蓉眉心!
焰纹胎记红光暴涨,竟逼出一缕黑雾。黑雾在空中凝成玄镜真人的脸,狞笑着消散……
\"芙蓉!\"
杨十三郎接住瘫软的戴芙蓉,触手冰凉——她的心口插着半截桃木剑,正是青河村沉塘用的那柄。
黑板!
他猛地转头。原本挂着《清心咒》的黑板已碎裂,露出后面锈迹斑斑的青铜门。
\"赤焰……\"
秋荷突然清醒了一瞬,抓住杨十三郎的衣角。
仿佛回应她的话,青铜门轰然洞开。
门后站着个被铁链锁住的红衣男子,三条狐尾断了二条半,剩下半条正死死缠着块金丹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