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厢房内,烛火摇曳。
殷卫峰坐在茶案前,枯瘦的手指稳稳提着茶壶,琥珀色的茶汤倾入青瓷杯中,竟未溅出一滴。
“侯爷,李姑娘,请用茶。”他声音嘶哑。
江柚白眸色骤然转冷,“殷大人如何得知本侯身份?”
殷卫峰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李云初,最后落在江柚白脸上:“能够让云郡秦世子言听计从的人……”
枯瘦的手指摩挲着茶盏边缘,“除了侯爷您,下官实在是想不出其他人。”
江柚白未动,只是冷冷看着他:“你倒是挺机敏!”
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看似落魄,但莫名会给人一种骨子里很执拗的感觉。
明明他现在不过就是一个阶下囚,但却又能如此不卑不亢。
不过江柚白并没有任何惊讶,毕竟一个能够让宁州城老百姓都向着的官,肯定是个好官。
对于他能够让整个宁州城的老百姓配合搬迁这个事,已经是世间少有的本事。
如果没有民心所向,这么大的搬迁事宜根本就成不了。
他指尖在茶案上轻轻一叩:“你找本侯来有何要紧事?”
殷卫峰抿了抿唇角,语气平静,“下官只想知道,侯爷打算如何处置我。”
江柚白眉梢微动。
这倒是稀奇,还是头一回有人当面问他如何对付自己。
见他不语,殷卫峰继续道:“下官自知罪孽深重,但下官从不后悔。”
他端起茶杯,浑浊的眼底映着茶汤,“若重来一次,下官仍会这么做。”
江柚白指尖轻点杯沿,似笑非笑:“哪怕炸毁自己经营几十年的宁州城?”
“矿脉是昌平公主托付给我的。”殷卫峰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如果但凡能守住,我就不会如此做。”
他抬起眼,目光如刀,“可我守不住了,昌平公主一死,朝中各派势力都蠢蠢欲动。我宁州这块肥肉,他们早就已经垂涎欲滴。”
“曾经昌平公主在世的时候,他们还能克制一二,不敢明面上对我们做什么,可自从昌平公主战死,白氏满门被灭之后,这一切就都改变了。”
“宁州城的一砖一瓦都是在我眼皮子底下盖上去的,我比任何人都不想毁掉这座城,可我实在是走投无路……我不能看着矿脉落入贼人之手,这样我就愧对昌平公主对我的信任。”
江柚白眸色微深:“所以,炸城是你的最后手段”
“是。”殷卫峰毫不避讳,“毁掉一切,总比拱手让人强。”
江柚白扯了扯唇角,“殷大人倒是忠心。”
“不过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殷卫峰自嘲一笑,眉眼间满是苦涩,“可惜算计再多,终究敌不过侯爷的手段。”
他敛了敛神色,“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这人倒是一个汉子!
江柚白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李云初:“你觉得该如何处置他?”
李云初一愣,她没想到他会把这个问题抛给她。
他以为就他会抛问题?
难道她不会回抛吗?
她指尖轻轻划过杯沿,“侯爷说笑了,如今宁州已是您的地盘,自然由您决断。我一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子,能有什么见解。”
“哦?”江柚白眉梢微挑,眼底闪过一丝玩味,“今日倒是乖觉。”
李云初抿了口茶,眉眼含笑:“侯爷这话说的,您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哪一天不乖?”
“呵!”江柚白嗤笑一声,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终究没再多言。
他转向殷卫峰,声音沉肃:“你确实该罚。本侯罚你……继续守着宁州城。”
殷卫峰猛地抬头,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李云初也微微有些诧异,她本以为还得再废些口舌呢。
“你炸城,无非是觉得如今朝中无人可依。”江柚白起身,玄色衣袍在烛火中投下厚重的阴影,“从今日起,本侯就是你的依仗。”
他眸光闪了闪,“你可以把本侯当成昌平公主一样依赖,本侯会替她好好善待你们的。”
李云初心下一窒,这狗东西是要挖她墙角?
“好好养身子吧!”江柚白继续说道,“宁州还得靠你来守护。”
说罢,便迈步而去。
李云初随之起身,临走前深深看了殷卫峰一眼。
——
窗外,李云初追上江柚白的脚步:“侯爷真的就打算这么放过他?”
江柚白望着远处渐渐熄灭的火光:“一个连命都不要也要守住承诺的人……”
他忽然转头,目光灼灼,“你觉得有必要罚吗?更何况……”
他叹了口气,“我并不认为他做错了。”
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李云初脚步一顿,讶异地挑眉:“哟,难得侯爷会如此深明大义。”
江柚白冷笑:“怎么?在你心里,本侯就这般冷血无情?你对本侯的印象就这么差?”
李云初撇撇嘴,指尖绕着衣袖打转,“从认识侯爷起,您不是要取我性命,就是变着法儿试探。”
她故作委屈地叹气,“我对侯爷印象不好,难道不是您自己造成的?”
江柚白被噎得一滞,这女人总有本事把黑的说成白的。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话锋一转:“你与殷卫峰是不是之前……认识?”
李云初心头一跳,暗骂这男人敏锐得可怕。
面上却露出无语的表情:“我怎么认识他?我这可是第一次来宁州。”
“是吗?”江柚白逼近一步,“可你今日很是反常,今日我跟殷卫峰说话的时候,你一句话都没插嘴,这可不是你平日里的风格!”
狗东西!
不说话也有错?
“那是因为……”李云初正欲反驳,凌云匆匆赶来:“侯爷,不好了……”
“秦世子正在闹着要回云郡,已经把马厩拆了一半……”
江柚白额角青筋直跳:“他又发什么疯?”
“他……”凌云尴尬地看了眼李云初,“他说侯爷见色忘友,他要回云郡把您存在那儿的三十坛梨花白全砸了……”
“幼稚!”江柚白拂袖就要走,却突然回身扣住李云初手腕,“一起。”
李云初被他拽得踉跄:“关我什么事?”
“既然他吃你的醋。”江柚白头也不回,“自然该你去哄。”
李云初瞪大眼睛,哪里有这样的?
她可不想参与他跟秦砚洲两人的爱恨情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