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尽杯中酒,明晏擦掉眼角的泪,看向满天星辰。
“北地的日子很苦,可是我过得很畅快,以前老是想着早些拿下虎峡关就可以回家了,等回了京才发现,一切都变了。”
“父皇变了,他开始防着我,可他又还是宠着我,我不明白,我想对他好,可是又不敢随心所欲对他好,要做他觉得好的事才是好。”
“他以前最喜欢大哥,看都不会多看别的皇子两眼。可是现在,好像无人可选,他也只能妥协了。”
“可是这些人都恨我,因为我和他们不是一条心,因为我有兵权,因为他们是我少时就不放在眼里的皇兄。”
明晏凑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逸远,我不能让他们继位的,你明白吗?可是父皇似乎与我想的不一样,他最重要的,是他的朝堂,是他的天下,是皇家后继有人。”
伸手攀上他的肩,“那你呢?你是帮我,还是帮我父皇?”
穆原没有回答。
明晏嘴角含着苦笑,“你说你和我一样都是效忠陛下,这句话没错,可是我不是效忠每一任陛下,我只效忠父皇,若是下一个不是他,我也要为自己打算的。我不怕死,可我身后那么多人,我若死了,谁又顶在前面?”
穆原看着她闪着泪光的双眼,久久不能平静。
最终只轻叹道:“你总是不信我。”
明晏笑着退了回去,斟满了酒,“我还不够信你?我很相信你,只是你不信。”
酒杯推到他面前,拿着杯子与他干杯,也不管他喝不喝,仰着头一饮而尽。
“逸远,不醉不归。”
穆原端起桌上酒杯,望进她含笑的眼里,轻声道:“不醉不归。”
等他放下酒杯,明晏已经盘了腿坐好,“该说你的事了。”
“我的事,没什么值得说的,无趣得很。”
“哪里无趣了?我觉得和你在一起挺开心的。”
穆原微微一笑,神思飘远,缓缓道:“我出生之时,祖父尚在朝中为官,父亲兄长都在京城,只我年幼,随母亲一直生活在江南老家。”
“是母亲为我开蒙,入了族学,我自小喜静,往往看书能看上一整日,母亲怕我闷坏了,常带我出去庄子上散心,我少时瞧见农夫犁地有趣,跟着下了田扶着犁要试试。”
想到此处,穆原低头一笑,“扶犁也是需要技巧的,我根本推不动,摇摇晃晃摔在田里,可却觉得,触到了实地。母亲吓坏了,喊我上来,我不想上去,央着那农夫教我。”
明晏听得眉眼弯弯,“你肯定一学就会了,你学什么都快。”
穆原点点头,“确实跟快就学会了,扶着犁耕了一亩地,晚上回去才发现手都磨破了皮,脚也被田里不知什么划伤,母亲又心疼哭了一场。”
明晏点头,“你母亲是有些爱哭,上次在公主府我就瞧她红了眼,所以她生辰那日我都不敢推她夹菜的筷子,怕把她给惹哭了。”
“母亲心肠软,眼泪是浅了些,但是知事明理,你与她说她明白的。”
“嗯嗯,后来呢,你还去庄子上吗?”
“去,在江南之时,每年春耕秋收都会去庄子上体验一下,耕地,收稻,摘果,我还会喂鸡喂鸭,我还见过屠夫杀猪,分解猪肉,下刀又快又准,他说他大字不识一个,可那利落的手艺就让人自愧不如。”
“小时候对什么都好奇,看着新奇的就想探个究竟,母亲都随着我,常常陪我到处走到处看,我做什么都支持我。”
“我少时吃过一道甜食,觉得新奇好吃,也跟着府上厨娘偷偷学了,后来被族中长辈知晓,找母亲说了许久,君子远庖厨,说我有天赋,让我好好读书,不要浪费时间在这无用之事上。”
“什么甜食?有多好吃?”
“桂花糖藕,京中好像没有,你在宫中吃过吗?”
明晏想了想,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随即笑笑,“明日你给我做?我可能没吃过。”
“好,现下正好是出藕的时节。”
“那后来呢?你就一直老老实实读书了吗?”
“后来再大一些,就来了京城,祖父管得更严,母亲也不能忤逆,我便只能日复一日读书,母亲有时心疼我读书辛苦,就带着我和大哥一起到庄子上去休息。”
“大哥稳重,不爱玩闹,我与他不是一起长大,也不好放肆,不像小时候一般好奇,去了庄子上也只是四处看看,不能上手去做。”
“就这样,十三岁参加了诗文会,名声大噪,陛下突然下了赐婚圣旨,我在家中听过你,很好奇能将祖父气到差点病倒的靖安公主到底是何模样。”
“偷偷打听过,听闻你骄纵跋扈,武艺非凡,喜好惹是生非,脾气暴躁。”
明晏噗嗤一笑,“是不是觉得天都塌了,怎么摊上了这种人?”
穆原笑着摇头,“不是,是更觉得好奇,女子本束缚良多,靖安公主是如何长成这样人人谈之色变的模样,想来应该是很有趣的人。”
“有趣?惹事生非,骄纵跋扈,你觉得有趣?”
“君子不可人云亦云,传闻你骄纵跋扈惹事生非,可我却没听到你都迫害过谁,想来有些偏颇,圣旨已下,靖安公主是这样特别的人,比千篇一律规矩守礼的闺阁娘子更让我好奇。”
“可是也没几天,就听到你抗旨拒婚,闹得厉害。祖父松了口气,同时又觉得你此举不合规矩,十分矛盾。”
“听闻你不喜,陛下问起我时,我也只能说配你不上,不必强求,你又去了北地,想来无缘,之后便再也未打听过你的事。”
“此事闹得大,我又成了众人谈资,母亲伤心了好久,我安慰她许久她才放宽心。之后我更不想出门,整日看书准备科考,十六岁中状元,入仕进御史台。”
“后来没多久你就做了镇北军统帅。当时有些庆幸,还好你拒了婚,否则应该去不了北地,就做不了统帅。”
“家中开始操心我的婚事,为我挑选了许多不错的千金贵女,我入仕之后陛下信任器重,一直很忙,去见过家中安排的几次相看,都觉得没什么意思,像是在看自己照镜子一样。”
穆原看着斜斜靠在柱子上喝着酒听他诉说的人,“之后,发生了些事,我更不想与家中安排的人成亲,也不想相看,就这样,搬出了穆府,一个人居住,直到现在。”
明晏抿着酒,偏着脑袋问他,“现在呢?也不想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