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扫过围在床边的众人,在戚珩布满血丝却充满狂喜的眼眸上停留片刻,最终落在自己微微抬起、依旧苍白却不再冰冷的手掌上。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皮肉,看到了体内那翻天覆地的变化。
枯竭的本源深处,那点微弱的星火并未壮大成燎原烈焰,却发生了本质的蜕变。它不再只是温润的生机之火,中心处,多了一缕极其细微、却坚韧无比的灰黑色丝线,如同混沌的根须,与那点星火奇异地共生、缠绕。造化源炁的温润气息依旧在,却似乎被这新生的混沌根须所调和、平衡,形成了一种极其诡异而危险的动态平衡。
她能感觉到虚弱,前所未有的虚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但同时,她也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力量感。
不是金曦的温暖神圣,不是龙气的堂皇浩大,而是一种源于枯寂、源于掠夺、源于吞噬的…冰冷而坚韧的力量。如同在死亡绝境中顽强扎根的荆棘,带着剧毒,却也蕴含着最原始的生命力。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对着空气中一缕尚未完全散尽的、极其稀薄的邪疫本源残留。
心念微动。
那缕稀薄的灰黑气息,如同受到无形之手的牵引,瞬间被她指尖吸入,消失无踪。一股微弱的、带着阴冷感的能量融入体内,被那新生的混沌根须瞬间同化、吸收,化作支撑她身体的一丝力气。
房间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看到了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吞噬邪秽?!
清虚道长、玄霄、夙瑶,包括抱着她的戚珩,都震惊地看着她,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深深的忧虑。
云熹微收回手指,目光平静地迎上众人惊疑不定的视线。她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
“我好像…能吃‘坏东西’了。”
云熹微那句平静得近乎诡异的话,如同冰锥刺入滚油,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开无声的惊雷。
清虚道长脸上的激动和劫后余生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骇:“吃…吃坏东西?!熹丫头,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那邪疫本源…你把它…吞了?!”他枯瘦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指向她方才吸入灰黑气息的指尖。
玄霄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剑,试图看透云熹微体内那诡异的变化:“小师叔,那邪秽本源极其歹毒,能吞噬生灵魂力根基!您…您此刻感觉如何?神魂可有异样?”他语气凝重,带着深切的忧虑。
夙瑶的净世莲台清辉依旧笼罩着云熹微,她感知最为清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生机…确实稳住了,甚至比之前…强韧了一丝。但…那股力量…冰冷、晦涩,带着原始的掠夺性…与造化源炁的温润生机和金曦的秩序光明…截然不同!这…这绝非正道!”她眼中充满了对未知的警惕和对云熹微的担忧。
云熹微的目光缓缓扫过他们震惊、忧虑、甚至隐含一丝恐惧的脸庞。她能理解他们的反应。吞噬邪秽?这在她过往的认知里,同样是离经叛道、近乎魔道的手段。
她微微垂眸,感受着体内那点新生的、如同混沌荆棘般缠绕着星火的“根须”。
它冰冷、坚韧,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饥饿感”,却又实实在在地维系着她摇摇欲坠的生命,甚至…赋予了她一丝微弱的力量。
“我不知道这是否是正道。”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异常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的事实,“我只知道,它让我活了下来。在‘好’东西无法救我的时候,是‘坏’东西…续了我的命。”她的目光落在戚珩紧握着自己的手上,那掌心传来的龙气依旧温暖,却正被体内那股冰冷的饥饿感悄然吞噬着。
戚珩感受到她指尖传来的微弱吸力,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握得更紧。他眼中的狂喜已被一种深沉如渊的复杂情绪取代,有失而复得的珍视,有对她异变的担忧,更有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他迎上她的目光,声音低沉而坚定,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活着,就是最大的正道!管它是好是坏,只要能让你活着,就算是九幽黄泉的秽物,朕也为你取来!举世皆敌又如何?这江山,本就是朕为你守着的堡垒!”帝王的霸道与情痴的偏执在他身上融为一体,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气势。
就在这时,一名浑身浴血、气息急促的铁云卫校尉不顾一切地冲进蔷薇院,声音嘶哑地高喊:“报——!陛下!国公爷!紧急军情!”
庭院内的战斗刚刚平息,紧张气氛尚未散去。云老国公沉声喝道:“讲!”
“东海急报!靖海侯水师主力于三日前在‘怒蛟湾’遭遇海族主力伏击!对方驱使一头前所未见的深海巨妖‘吞海兽’,体大如山,口喷腐蚀黑雾,能吞噬舰船灵力护罩!我军损失惨重,‘镇海’、‘定波’两艘主力楼船被毁,靖海侯重伤!海族大军正突破‘锁海大阵’薄弱处,向‘临海城’方向逼近!临海城告急!”
“西境急报!叛军主力‘黑甲军’得到不明势力强力增援,装备诡异邪器,战力暴涨!三日前攻陷‘铁壁关’,守将战死!西境都护府防线崩溃,叛军前锋已逼近‘落霞城’!落霞城一旦失守,叛军将长驱直入,直逼中原腹地!”
“还有…还有盛京城内!”校尉的声音带着一丝恐惧,“城东、城北多个坊市突然爆发大规模‘噬灵疫’!染病者发狂攻击他人,被攻击者无论是否染病,生命力都急速流逝!夙瑶仙子和蜀山诸位道长…快压制不住了!”
一连串的噩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头!内忧未平,外患已如燎原之火!
清虚道长倒吸一口凉气:“吞海兽?!那东西不是被上古大能封印在归墟海眼了吗?怎么会…还有西境叛军的邪器…城内的疫病突然失控…这一切绝非巧合!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趁火打劫!”
玄霄眼中寒光暴涨:“目标直指盛京!指向陛下和…小师叔!”他看向床榻上依旧虚弱的云熹微,敌人显然知道她的状态,想用这内外交困彻底压垮大夏!
云老国公须发皆张,虎目含煞:“好!好得很!欺负我孙女病着,欺负我大夏无人吗?!陛下!请下旨!老臣亲自去西境,剁了那群叛贼的狗头!”
“爷爷!”云熹微突然开口,声音虽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云老国公的怒火。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她身上。
只见她撑着戚珩的手臂,竟缓缓地、有些摇晃地坐直了身体!那动作牵动了她的伤势,让她眉头紧蹙,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也更加苍白,但她的脊背却挺得笔直,眼神中的疲惫被一种冰冷的锐意取代。
“爷爷,您需坐镇中枢,统御全局。”她看向云老国公,语气冷静,“西境叛军有诡异邪器,非寻常军阵可破。玄霄师侄,”她转向玄霄,“蜀山剑气,破邪诛魔,烦请你与云释率一队蜀山精锐及‘破邪弩营’,即刻驰援落霞城!务必找出邪器根源,斩断之!”
玄霄没有丝毫犹豫,抱拳凛然道:“玄霄领命!必不负小师叔所托!”云释也立刻出列,眼神坚毅。
“至于东海…”云熹微的目光投向东方,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看到了那肆虐的深海巨妖,“‘吞海兽’…以吞噬灵力为生…”她微微闭目,体内那新生的、冰冷的混沌根须似乎感应到了某种“食物”的气息,微微悸动了一下。她再睁眼时,眸底深处掠过一丝幽邃的光芒。
“戚珩,”她第一次在众人面前直呼帝王名讳,声音平静无波,“给我一艘快船,几个操舟好手。我去‘怒蛟湾’。”
“不行!”“不可!”“小师叔(熹微)!”数道声音同时响起,充满了震惊和反对!
戚珩瞳孔骤缩,猛地攥紧她的手:“你疯了?!你现在的状态,一阵风都能吹倒!那吞海兽…”
“正因为它能吞,我才要去。”云熹微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我的身体…现在很‘饿’。普通的‘食物’,填不饱。”她意有所指地看向戚珩渡入龙气的手掌,又望向东方,“那巨妖的吞噬本源…或许正是我需要的‘大餐’。”
清虚道长急得跳脚:“胡闹!简直是胡闹!那吞海兽是上古凶物!就算你…你能吃‘坏东西’,那也得看是什么级别的‘坏’!你现在这小身板,过去给它塞牙缝都不够!不行!绝对不行!”
夙瑶也焦急劝道:“熹儿!这太冒险了!你的本源刚经历异变,极不稳定!强行吞噬那种级别的邪物,后果难料!万一…”
“没有万一。”云熹微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盛京地脉初安,九宫阵成不易。东海若溃,海族长驱直入,临海城百万生灵涂炭,盛京亦难保!西境若失,叛军饮马中原,社稷倾覆只在顷刻!城内的邪疫…更需夙瑶师姐和老头子你们全力镇压。眼下,还有比我…更适合去‘吃’掉那吞海兽的人吗?”
她的话,冰冷而残酷,却直指核心。在绝对的危局面前,她这诡异的能力,反而成了唯一可能破局的关键,哪怕这关键本身也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房间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她的逻辑和那份平静下的疯狂所震撼。
戚珩死死地盯着她,眼中翻涌着激烈的情绪——愤怒、担忧、心疼,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沉。他明白她说的没错。作为帝王,他必须权衡利弊。作为戚珩…他更无法忍受看着她再次走向未知的深渊,却无力阻止。
“好。”良久,戚珩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沙哑得可怕。他猛地站起身,帝王威仪裹挟着滔天的怒火与决绝轰然爆发:
“传朕旨意!”
“命‘镇海’级快舰‘飞鱼号’即刻备航!船上只留操舟死士,其余人等一概不准登船!”
“传令东海残存水师,不惜一切代价,为‘飞鱼号’开辟航道,吸引吞海兽注意!”
“命龙骧卫副统领戚风,率最精锐的‘影龙卫’十二人,随船护卫!记住,你们的命,是她的盾!她若有事,你们提头来见,九族同罪!”
“再传旨靖海侯,给朕撑住!援兵…即刻就到!”
一道道旨意如同冰冷的刀锋,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戚珩最后看向云熹微,眼中再无半分帝王的矜持,只剩下孤狼般的执拗和深不见底的情愫:“云熹微,你给我听好了!活着去,活着回来!你若敢…敢再把自己弄成之前那样,或者…或者变成什么我认不出的怪物…我就让整个东海,亿万海族,给你陪葬!我说到做到!”
云熹微迎着他几乎要噬人的目光,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知道了。”
她掀开薄被,在雅青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身。脚步虚浮,身形单薄得仿佛随时会倒下。清虚道长嘴唇哆嗦着,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布满裂痕的青铜小鼎,塞进她手里,声音哽咽:“拿着!这是为师压箱底的‘兜率炉’仿品残片,虽然没啥大用,但…但关键时刻,或许能帮你挡一下…挡一下下…”他别过脸,不忍再看。
玄霄默默上前,将一枚凝练着无匹剑意的玉符放在她掌心:“小师叔,保重。西境事了,玄霄即刻东来!”
夙瑶将净世莲台分出一朵微小的虚影,没入云熹微眉心:“此莲影可护你心神片刻清明,熹儿…万事小心!”
云熹微握紧冰冷的青铜小鼎残片和剑符,感受着眉心一点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