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废墟的阴影深处,云糯的身体停止了剧烈的抽搐,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破布偶,瘫软在冰冷粗糙的砂石上。那柄蒙尘的长剑,依旧死死贯穿他的右腕,将他钉在地面,剑身残留的青色寒光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地映照着他此刻的模样。
断臂创口处,鼓胀的污秽毒瘤似乎随着邪力源头的被斩断而失去了支撑,不再疯狂喷涌灰黑污血,只是缓缓渗出粘稠、散发着恶臭的暗色液体。皮肤下疯狂流窜、碰撞的冰蓝与暗金光泽也平息了许多,如同暴风雨后的余波,虽仍在他残破的经脉中不安分地悸动、冲突,每一次都带来身体细微的痉挛和痛苦的闷哼,但已不复之前的狂暴毁灭之势。最令人心悸的变化,是他那双浑浊暗黄的眼珠。疯狂嗜血的毁灭欲望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一片空洞的死寂,如同烧尽的灰烬,失去了所有神采,茫然地倒映着头顶那片被风蚀岩柱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暗紫色的天穹。
祸胎邪力的侵蚀被强行遏制,异化的进程被打断。但代价是惨重的。他本就濒临崩溃的身体,在内外邪力与冰火冲撞的双重蹂躏下,如同被反复揉搓又丢弃的破纸,生机微弱得如同寒夜里的火星,随时可能彻底熄灭。每一次无意识的、因体内力量冲突而引发的痉挛,都像是生命最后的挣扎。
而几步之外,陈意晚倒伏在冰冷的地上,素色的衣衫被血污、汗渍和之前战斗溅射的腐蚀性脓液浸染得一片狼藉,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此刻极致的脆弱。左肩和右肋被邪气侵蚀的伤口,边缘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败色,如同被墨汁浸染的宣纸,正缓慢地向着周围健康的皮肉蔓延,带来阵阵阴冷刺骨的麻痹和灼烧交织的剧痛。她的脸色苍白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投下两弯沉重的阴影。唯有紧蹙的眉头和偶尔因伤口剧痛而引发的、微不可察的颤抖,证明着她尚未完全沉入死亡的深渊。
黑暗中,时间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只是一炷香的时间。驿站废墟深处,那个被巨石半掩的幽深洞口内,一点微弱却纯净的金红色光芒,极其缓慢地、如同沉睡的心脏般,跳动了一下。
是那团被灰黑邪气缠绕的焚心岩髓!
它似乎感应到了洞外那缕源自同源血脉的王血金焰气息——尽管那气息因主人的昏迷而微弱到了极致。这点跳动,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颗微石,荡开了一圈无形的涟漪。
几乎在同一刹那!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裂帛声,在陈意晚胸前响起!
那缕被她贴身珍藏、缠绕在乌木簪残骸上的暗金色发丝,骤然爆发出灼目的金红光芒!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不容亵渎的煌煌威严与净化意志,瞬间将她整个人包裹!
这光芒出现的瞬间,陈意晚左肩和右肋伤口处蔓延的灰败色如同遇到了烈阳的冰雪,发出“嗤嗤”的细微声响,竟被硬生生地逼退了一线!那阴冷刺骨的麻痹感也随之一缓!
昏迷中的陈意晚,仿佛被这源自血脉深处的灼热所牵引。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丝,干裂苍白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如同梦呓般的音节:
“暖……”
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深海中的碎片,被一股灼热的暖流强行托起,一点一点,艰难地拼凑。
剧痛是首先回归的感觉。左肩和右肋如同被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又像是被冰冷的毒蛇啃噬骨髓,阴寒与灼烧两种截然相反的痛苦交织肆虐。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肺腑,带来撕裂般的闷痛。喉咙里干渴得如同塞满了滚烫的沙砾。
陈意晚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挣扎了许久,才如同挣脱了千斤重负般,缓缓掀开一线。
视野先是模糊一片,只有大片朦胧的、流动的幽蓝色光晕。刺骨的寒意如同细密的针,穿透单薄的衣衫,直刺骨髓。空气湿润而冰冷,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万年寒冰深处逸散出的清新气息,将她口鼻间残留的赤麟古道那硫磺与血腥的浊气涤荡一空。
她费力地眨了眨眼,视线才逐渐清晰。
头顶,并非驿站废墟那断壁残垣切割出的破碎夜空,而是光滑、幽暗、如同巨大兽类腔体内壁般的弧形穹顶。无数细小的、散发着幽蓝寒光的冰晶,如同星辰般镶嵌其上,缓缓流转、明灭,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沉入深海的水晶宫阙。光芒并不明亮,却足以看清周围。
她躺在一张通体由整块巨大寒玉雕琢而成的玉床上。玉质温润剔透,触手冰凉刺骨,但那寒意并不伤人,反而奇异地压制着她体内翻腾的伤势和邪气侵蚀带来的剧痛。身上覆盖着一层轻薄如雾、触手冰凉滑腻的织物,像是某种冰蚕丝所织。
环顾四周,这是一个不算宽敞、却异常规整的石室。四壁和地面同样光滑如镜,反射着穹顶幽蓝的冰晶光芒。没有多余的陈设,只有靠近角落的一张同样由寒玉打磨的矮几,上面摆放着几个玉瓶和一只造型古朴的玉碗。石室唯一的出口,是一道低矮的、被厚重冰蓝色帘幕遮挡的石门,帘幕不知何种材质,无风自动,缓缓流淌着水波般的光泽。
这里……不是赤麟古道!
陈意晚的心猛地一紧!昏迷前的最后一幕瞬间冲入脑海——云糯濒临异化的疯狂、自己拼死一剑将他钉在地上、邪气侵蚀的剧痛、还有……胸口那缕发丝骤然爆发的灼热!
云糯!
她下意识地想要撑起身子,左肩和右肋的伤口顿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她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浸透了额角。身体如同被拆散重装,虚弱得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异常艰难。
就在这时,那厚重的冰蓝帘幕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