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不再看他,径直走到石穴另一侧,背对着他盘膝坐下。素色的背影挺直而孤峭,如同一尊拒绝融化的冰雕,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意。她需要调息,恢复几乎耗竭的真气。更重要的是,她需要时间,来消化这灭顶的悲痛,来思考下一步。
复仇的火焰在心底疯狂燃烧,但烈焰之下,是冰冷坚硬的磐石——她需要力量,需要情报,需要一个能承载她复仇意志的、活着的“容器”。云糯,是雨眠的选择,是如昼用命换来的延续,也是目前唯一可能知道祸胎核心秘密的活口。他这条命,确实归她了,归陈意晚的复仇。
云糯的目光死死钉在面前那碗清水和那一小块干硬的麦饼上。碗里的水映着洞顶渗入的微光,晃动着破碎的波纹,像极了他此刻支离破碎的世界。干硬的饼屑散发着粗粝的气息,如同命运抛来的、难以下咽的施舍。
死?
这个念头如此诱人。坠入那片黑暗,或许就能追上那抹飘落的素白,就能解脱这剜心刺骨的自责与绝望。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再次看向那个背对着他的素色身影。冰冷,坚硬,如同万载玄冰雕琢而成。没有泪,没有歇斯底里,只有一种沉凝到极致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她刚才的眼神……那是一种将无边悲痛强行淬炼成钢铁的眼神。
雨眠……她的女儿……
一股更尖锐的痛楚刺穿了求死的麻木。他不能死!他有什么资格去死?是雨眠将他从尸山血海中拖出来,是雨眠的王血点燃了他体内濒死的烙印,是雨眠……用自己换了他!他这条命,是她们母女用血和命一层层垒起来的!他这条命,早已不属于他自己!
喉头滚动,将那翻涌的血腥气和绝望的悲鸣强行咽下。他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如同瘫痪的虫子般,一点一点地、极其艰难地挪动唯一还能勉强活动的右手臂。每一寸移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鬓角。指尖颤抖着,终于触碰到了那粗陶碗冰冷的边缘。
他喘息着,聚集起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抓住碗沿,将小半碗清水拖到唇边。冰冷的液体灌入干裂灼痛的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近乎麻痹的刺激。他呛咳起来,水溅湿了前襟,却不管不顾,贪婪地汲取着这维系生命的甘霖。
放下水碗,喘息稍定。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捻起那一小块干硬的麦饼。饼屑粗糙,刮擦着口腔和食道,难以下咽。他闭上眼睛,如同吞咽着最苦涩的毒药,又如同在进行某种残酷的仪式,用牙齿一点点地磨碎,混合着唾沫,强行咽了下去。胃部传来一阵痉挛般的抗议。
做完这一切,他彻底脱力,瘫软在地,只剩下胸膛剧烈的起伏和抑制不住的、痛苦的喘息。汗水混合着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在满是血污和尘土的脸上冲出道道狼狈的痕迹。
陈意晚始终背对着他,仿佛对身后的一切毫无所觉。只有在她闭目调息时,那垂在身侧、掩在袖中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泄露出一丝强抑的波澜。
洞外,天光彻底大亮。晨光穿过石缝,在地面投下几道狭长的光带。光带中,细微的尘埃无声地飞舞。
云糯的意识在剧痛和疲惫的拉扯中沉沉浮浮。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即将再次被黑暗吞没的边缘,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寒泉般流入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说。”
他猛地一个激灵,涣散的目光再次凝聚。陈意晚不知何时已转过身,依旧盘坐着,正冷冷地注视着他。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此刻锐利如刀,仿佛能剖开他所有的伪装和混乱的记忆,直指核心。
“祸胎。” 陈意晚吐出两个字,字字如冰珠砸落,“它从何而来?因何而醒?核心……在何处?” 每一个问题,都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云糯的心上。那目光中翻涌的,是沉淀了一夜、冰冷刺骨的恨意与势在必得的杀机!
云糯的呼吸骤然一窒。深涧的黑暗、祸胎那令人作呕的恐怖形态、如昼最后的嘶喊、雨眠坠落的画面……无数血腥恐怖的碎片瞬间涌入脑海!他瞳孔收缩,身体因极致的恐惧和痛苦回忆而剧烈颤抖起来,喉头滚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说!” 陈意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压迫感,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在云糯紧绷的神经上!
洞内,无形的压力陡然剧增。阳光切割出的光带里,尘埃似乎也凝滞了。陈意晚的目光,是深涧寒冰铸成的刀锋,悬在云糯的心口。
陈意晚那一声“说!”,如同淬了寒冰的断刃,狠狠劈开了石穴内凝滞的空气。无形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峦,轰然倾轧在云糯伤痕累累的身躯之上,压得他胸腔窒息,几乎要呕出血来。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此刻翻涌着沉淀了一夜的、冰冷刺骨的恨意与杀机,牢牢锁死他涣散的瞳孔,不容他有半分逃避!
祸胎……
这两个字如同开启地狱之门的咒语,瞬间将云糯拖回了那片血腥炼狱的核心!崩塌的轰鸣、如昼最后的嘶吼、祸胎那令人神魂俱裂的恐怖形态、污秽浆液喷射的恶臭……无数混乱血腥、令人作呕的碎片记忆,如同失控的洪流,裹挟着最原始的恐惧与绝望,疯狂冲击着他本就脆弱不堪的识海!
“呃啊——!”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非人的嘶鸣,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又因剧痛重重砸回冰冷的地面,像一条离水的鱼般剧烈抽搐。左臂被封锁的邪力仿佛受到刺激,骤然在伤口深处疯狂扭动,冰冷的蚀骨剧痛混合着烙印灼烧的滚烫,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残破的衣衫。
“它…它醒了…” 云糯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气息,断断续续地从牙缝里挤出,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悸,“地…地脉深处…在…在翠谷…最底下…沉睡了不知多久…是…是那场月蚀…月蚀之后…地脉震动…它就…就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