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找到父亲的尸骨,一直是江心白心头的一根刺。
“十八岁那年,我曾经和几个兄弟一起回去,但是崖州当年我们曾经住过的地方已经多年无人涉足,我们离开后两年,那里有妖风过境,海水倒灌,各色灌木十棵里倒了九棵,所在治所残破不堪,已迁往别处,而原先的所有痕迹被妖风掀起的巨风彻底抹去。”
想到当时见到崖州变得面目全非、杂乱不堪的景象,江心白这样看惯风雨的人也不由得露出了慎重谨慎的神色。
“然而即便如此,我仍然活着,我还记得当时他们穿着厚底的翘头靴,做工扎实,绝非强盗之流能穿得起、买得到的。若非父亲的旧部燕叔叔带人及时赶到,我想我早已和父亲一样魂归九泉了。”
“这位燕叔叔……”颜南星有些犹疑,“我却从未见过。”
“他就是桫椤的父亲,当年燕叔叔救下我,放心不下,时常来王府看望我,后来,他便求娶我母亲,没多久就生下了桫椤。”
父亲的昔日下属前脚救下自己,后脚就娶了自己的母亲,这峰回路转的发展真是叫人意想不到啊。
江心白的脸上却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异样,他只是稍显平淡地述说,“燕叔叔当时是总捕衙司代总捕,和母亲成亲之后很快就成了正式的大总捕。”
颜南星突然反应过来,“你是说王女殿下选择燕总捕是因为要保护你?”
“身为越江王府的王女,母亲必须成亲,她在所有选项里面选择了对我最有利的一个,当然,也是她最能接受的一个,燕叔叔了解我父亲,她可以不必割舍对父亲的感情,她爱我的父亲,但是她也爱燕叔叔,也许旁人无法理解这种感情,但是我并没有立场去质疑她的选择。”
当然,这是江心白后来才明白的道理。
颜南星忽然觉得自己和养母鬼医娘的感情还挺正常的。
虽然她们总是拌嘴吵架,但是在漫长的十几年里,她们都只有彼此可以互相依靠。
月明星稀,白色的月光洒在青黑色的天空上,映照着小树林稀疏的枝桠。
颜南星听着江心白平静地讲述他当年几次遇险,行凶的人包括王府被收买的仆人、总捕衙司野心勃勃想要上位的人,直到他进入总捕衙司,这些事才算暂时了结。
而他一直没有放弃对当年命案的追查。
只是当年的案卷早被他们动了手脚,谎称走水,烧了个一干二净。
而相关的人都避之唯恐不及,当年就紧闭大门的人,如今更不会给予江心白任何帮助。
但是江心白知道,癸草获利甚大,幕后之人一定不会轻易放弃,顺着这条线索追查,一定能找到真凶。
远处正在苦哈哈地烤火的裴文清是主谋。
马上,江心白就能把他们都一网打尽。
多年夙愿,终于要在这一刻达成。
他的脸上仍不见喜色。
“这么多年了,我终于能完成父亲的遗愿,荡清癸草之祸,只是,父亲却永远不在了。”
颜南星很想安慰他。
说一些譬如“他就变成星星一直看着你啊”之类的话。
可是,这样哄小孩子的话,江心白是不屑的。
他反而对颜南星安抚地笑了,“不必安慰我,太史公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知道,父亲是为了守护天下百姓而死的,他从未后悔过,南星,我说这些,是因为我想告诉你,我想让你知道,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见过太多虚伪的矫饰,我也见过太多的丑恶,正因为如此,我想保护大家,我想保护每一个值得保护的人,我想保护你。”
也许脸盲,给了他很多的遗憾,看不见许多东西。
但是他也因此看见了面容之下更真实的人。
“我不知道,你的变身是因何而来的,我也不知道,你是怎样变身的,我更不知道你变身的时候该有多痛。”
江心白很认真地看着颜南星,“如果你想保守这个秘密,没关系的,我可以等你。但是我想亲眼看着你变身,眼见为实,只有这样我才能确定,我才能知道怎么帮你。”
颜南星垂下眼帘,半空中七八枝树杈的影子在地上重重叠叠,她低着头,如玉的脸庞在清冷的月色中颤动着,似乎要在夜色中变得透明,进而消失了。
“但是,”她嘴角扯起一阵苦涩的微笑,“如今的你,和两个月前的你,有什么不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