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转入青石板道时,晨雾正从溪面袅袅升起。唐望晴掀开竹帘,只见两岸青山如黛,溪水潺潺绕过覆满青苔的岩石,倒映着漫天朝霞。道旁野蔷薇开得正盛,粉白花瓣落在车轮上,像是谁随手撒下的碎锦。
转过一道弯,白墙灰瓦的清蘅居忽现眼前。庄门两侧的石灯笼还未熄灭,暖黄光晕里,几簇艾草斜插在门框上,随风摇曳着驱邪的意味。门扉半开,露出影壁上 “杏林春暖” 的石刻,笔锋苍劲,正是父亲当年亲手所刻。
马车缓缓驶入庭院,唐望晴看见正厅前的枝干粗壮的老杏树,枝头挂着的风铃发出细碎声响。穿过回廊时,廊下的鹦鹉忽然扑棱着翅膀叫起来:“姑娘来了!姑娘来了!” 声音清脆,惊飞了檐角的麻雀。
东厢的窗棂糊着新换的桑皮纸,窗台上摆着几盆菖蒲,绿意盎然。推开屋门,樟木香混着艾草味扑面而来,床上叠着的湖蓝锦被上,绣着栩栩如生的并蒂莲,落款是娘亲的名讳。床头的博古架上,错落摆着她常用的药罐与银针,还有个小巧的青花瓷瓶,里面插着几枝干花,野趣横生。
“公子和姑娘且歇着,奴婢去烧热水。” 何妈笑着福了福身,又指了指墙角的炭盆,“屋里新添了地龙,夜里不会冷的。”
唐望晴点了点头,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她知道,父亲和母亲早已为她和无名安排妥当,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家的温馨与关怀。
“望晴,这里真好。”无名轻声说道,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但眼中却透着宁静。
无名的情绪一直淡淡的,能让他说出这般话来,想来是真的喜欢这里。唐望晴咧嘴笑,说道:“是啊,这里很安静,很适合养伤。我们在这里好好休息,等伤好了再回去。”
何妈已经烧好了热水,端着铜盆走进房间,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姑娘,公子,先洗洗脸,暖暖身子。热水已经备好了,等会儿再喝碗姜汤,驱驱寒气。”
唐望晴接过毛巾,轻轻擦拭着脸庞,感受着热水带来的温暖。无名也坐在一旁,闭目养神,似乎在享受这难得的宁静,忽而有温软的触感缠上腕间,无名睫毛倏地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便见唐望晴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身边,正搭着他的手腕,为他把脉。
见她整张小脸都皱成了包子褶,无名忍不住问:“怎么?我的身子不太好?”
唐望晴抿直了嘴角:“好,可真是太好了!好到再发作一次,你这条命便要像断线纸鸢似的,飘飘荡荡没处寻了。”
无名望着她泛红的眼眶,喉结滚动两下,忽然屈指弹了弹她的额头:“这般咒我,小心遭报应。” 他刻意说得漫不经心,却在话音落下时,不着痕迹地将手腕从她掌心抽回,藏进了宽大的袖袍里。
唐望晴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激得抬头,正对上他垂眸敛去情绪的侧脸。火光映在他下颌棱角分明的线条上,将那道新添的疤痕衬得格外狰狞。“你怎么总这样!”她突然抓住他的衣袖,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救人的时候奋不顾身,对自己的身体也满不在乎!”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唯有篝火爆裂的声响打破寂静。无名盯着跳跃的火苗,忆起二人自相识以来的种种,似乎每次都伴随着厮杀,逃亡,受伤。那些惊心动魄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过,火光猛地爆开一朵火星,落在无名手背,灼痛的感觉却不及心口翻涌的酸涩。
他望着唐望晴微微发颤的指尖,想起自己毒发时,她守着自己,哪怕被洪水冲走也不愿放弃自己。那一刻,她的眼中满是坚定和绝望,仿佛失去了他,她的世界就会崩塌。无名的心口猛地一揪,酸涩的感觉蔓延开来,仿佛比手背上的灼痛还要难以忍受。
“望晴,”无名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丝沙哑,“这次,如果不是你,我早就……”
唐望晴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倔强:“别说这些话,无名哥哥。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怎么可能放弃你?”
无名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动。他轻轻握住唐望晴的手,指尖传递着温暖,仿佛要将所有的力量都传递给她。
“你知道吗?” 无名喉结滚动,声音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毒发时我意识混沌,可耳边一直响着你的声音。你说‘无名哥哥坚持住’,一遍又一遍……” 火光映在他眼底,将那些未说完的话都染得发烫,“那时我就在想,若是死了,倒像是亏欠了你一世。”
唐望晴的睫毛剧烈颤动,一滴滚烫的泪砸在无名手背,烫得他下意识收紧了掌心。她忽然扑进他怀里,带着药香的发丝扫过他下巴,声音闷在他衣襟里:“你若敢死,我就把你做成药人,让你生生世世都逃不出我的掌心。”
无名的心脏重重撞了下肋骨。这威胁听着凶狠,可怀里颤抖的身躯却在诉说着后怕。
唐望晴哼哼:“药人最听话,会乖乖喝药。”
“好。”他听见自己说,声音陌生得连自己都愣了愣。大掌抚上她的后颈,一下又一下顺着发流,“我答应你,以后每次受伤,都先想着你会多难过。”
唐望晴猛地抬头,鼻尖蹭过他下巴的疤痕。无名看见她眼底浮动的水光里,倒映着自己温柔得近乎虔诚的神情。“你可不许反悔。你放心,不管有多难,我都会把你体内的毒给解了,我……”
话音被突然响起的叩门声打断。何妈在门外轻声道:“姑娘,公子,姜茶煨好了。”唐望晴慌忙要起身,却被无名按住肩膀。他起身时牵动伤口,闷哼一声又稳住身形,从她发间取下一片不知何时沾上的干花花瓣:“我去端,你坐着。”
看着他推门出去的背影,唐望晴忽然发现,那个总把自己藏在危险后的人,此刻竟在刻意放缓脚步,生怕牵动伤口让她担心。窗外的月光顺着半开的门淌进来,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与她的影子轻轻交叠。
不一会儿,无名端着两碗姜茶回来,瓷碗边缘还沾着几粒槐花。“何妈说加了蜜。”他将温度正好的碗塞进她手里,自己却被烫得直吹气,逗得唐望晴破涕为笑。火光摇曳中,两人的影子在墙上依偎,仿佛这幅岁月静好的模样,本该就是他们命定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