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的石灰岩山岭裹着湿漉漉的雾气,陈美娟第三次瞥见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时,终于承认自己在这片喀斯特峰林里迷了路。仪表盘上装着艾糍的竹篮轻轻摇晃,青翠的芭蕉叶裹着给七叔公的贡品,在颠簸中渗出甜腻的艾草香。
手机铃声刺破山间寂静时,银色五菱正碾过裸露的石灰岩路基。前方二十米处的急弯像道锋利的镰刀,右侧断崖斜插着几株野山桃,粉白花瓣被山风卷着扑在挡风玻璃上。陈美娟把车泊在弯道前的碎石空地,这里勉强容得下两辆摩托车错身。
\"阿杰?\"她按下接听键,山风突然尖啸着掠过车顶。电子钟数字诡异地跳动两下,16:17变成了16:19。
三公里外的镇中学走廊里,周明杰后背紧贴冰凉的瓷砖墙。十分钟前数学课上的抛物线公式突然扭曲成母亲的车栽进深涧的画面,挡风玻璃上溅满山桃花瓣。\"就停着别动!\"少年攥着发烫的手机,远处操场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闷响。他胡乱编着补课费的借口,耳朵却捕捉着听筒里细微的金属摩擦声——那是母亲无意识摩挲方向盘的声音。
潮湿的石灰岩气味混着艾草清香涌进车窗,陈美娟刚要开口,后视镜突然映出一团模糊的白影。三十米开外的弯道尽头,一辆白色依维柯正以诡异的角度倾斜驶出,驾驶座车窗垂着的暗红流苏在风里绞成血痂般的结。
重型卡车的轰鸣从后方山道碾来时,陈美娟的手机差点脱手。后视镜里满载砂石的红色东风车像头失控的巨兽,司机显然没料到弯道前停着车辆。刺耳的刹车声惊起崖壁上的灰斑鸠,卡车右前轮堪堪擦着五菱车尾掠过,在石灰岩路面上犁出青紫色火星。
那辆白色依维柯此刻完全现出真容。陈美娟瞳孔骤缩——车头褪色的\"奠\"字下,纸扎的金童玉女正透过挡风玻璃朝她微笑。卡车司机疯狂按响喇叭,灵车却突然加速,车尾扬起漫天纸钱,那些印着\"往生极乐\"的冥钞拍打在五菱车窗上,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要撞上了!\"陈美娟的尖叫混着金属扭曲的呻吟。东风车紧急右转的瞬间,左前轮轧上松动的路基板。十吨重的钢铁巨兽被无形巨手掀翻,护栏崩裂的脆响中,砂石倾泻的轰鸣持续了足足五秒,最终在三百米下的谷底炸开闷雷。
山风裹挟着柴油味灌进车厢,陈美娟颤抖着解开安全带。手机掉在脚垫上,周明杰带着哭腔的呼喊从下方传来:\"妈!你说话啊!\"她弯腰摸索时瞥见电子钟又跳了两格。石灰岩路面残留着两道焦黑车辙,在距断崖三米处凭空断绝,就像有把巨剪裁断了时空。
谷底升起的黑烟里渗着暗红,陈美娟扶着灼热的引擎盖,看见救护车蓝光刺破暮色转过山弯。那辆印着镇卫生院标志的白色救护车,挡风玻璃上赫然贴着褪色的\"奠\"字。驾驶座垂落的暗红流苏随风摆动,后厢玻璃闪过纸扎童男童女惨白的笑靥。
翌日搜救队在砂石堆里扒出二十张未燃尽的冥钞。刑侦科老张用镊子夹起半张\"天地银行\"的纸钞,灰烬里检测出的植物纤维让所有人后背发凉——这些根本不是现代丧葬店会用的材料。更诡异的是卡车行车记录仪最后十秒影像,弯道前方始终空无一物。
周明杰在母亲外套口袋发现的山桃花瓣,经省城来的植物学家辨认,属于三十年前就绝迹的野生品种。七叔公听闻此事后,从神龛底下抽出本泛黄的县志,枯枝般的手指划过某页记载:1983年清明,送葬车队在此遭遇山崩,二十人连人带车坠入深涧。
暴雨夜,陈美娟梦见自己站在老槐树下。月光里二十个透明人影往山崖下抛洒纸钱,每张燃烧的冥钞都映出粤R·的车牌。崖底传来童谣般的吟唱,砂石堆里缓缓升起辆白色依维柯,挡风玻璃后的纸人转动脖颈,裂开的朱砂嘴唇吐出山桃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