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前的晨露在窗棂上凝成霜花时,我正蜷缩在二姑家那张老榆木床上。高三那年住进这座八十年代建成的二层小楼,总能在午夜听见阁楼传来细碎脚步声,像有人穿着布鞋在来回踱步。
那夜特别冷,我裹着母亲织的蓝灰格子毛毯,被窝里还塞着灌满热水的输液瓶。月光从雕花铁窗漏进来,在水泥地上投下枝桠交错的暗影。凌晨四点十七分,床头柜上的夜光电子表突然发出刺耳的蜂鸣——这表是体育队集训发的奖品,根本不该在这个时间报时。
冷汗顺着脊梁滑进腰窝时,我闻到了桂花头油的味道。那是我最熟悉的护发油香,去年暑假表姐出嫁前,总爱用木梳蘸着桂花油打理她的及腰长发。此刻这香气却混着土腥气,像是从潮湿的墓穴里飘出来的。
\"小峰......\"带着水汽的呼唤在耳边炸开,我看见垂落的发丝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灰色。红衣女人的指甲划过被面,绣着并蒂莲的缎面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我想起体育老师教的反擒拿术,右腿肌肉绷紧的瞬间,突然听见阁楼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红衣化作一团猩红雾气消散时,电子表显示四点四十四分。我抓起枕边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笔尖在解析几何题上戳出密密麻麻的墨点。楼下传来断断续续的唢呐声,混着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我的囡囡啊——\"
二姑端着小米粥进来时,瓷碗边沿还沾着纸钱烧过的灰烬。\"西头老陈家闺女走了。\"她抹了把通红的眼角,\"说是为着对象要退婚,用红绸带在槐树上......\"话没说完,阁楼突然传来一声猫叫,惊得她打翻了咸菜碟。
我仰头望着天花板裂缝,突然想起表姐出嫁那天,阁楼里摔碎的那面龙凤呈祥梳妆镜。陈旧的木地板缝隙里,似乎还嵌着几缕乌黑长发。
腊月返乡的绿皮火车晚点六个小时,墨色天幕下,远远望见村口那团黑影在雪地里来回踱步。小黑突然人立而起,前爪搭上我膝盖时,我才惊觉它肚腹已浑圆如鼓。它依旧不叫,只是用湿润的鼻尖轻蹭我冻僵的手背,犬齿间散着淡淡的血腥气。
除夕守夜那晚,小黑破天荒对着后山狂吠。父亲往火盆里添着柏树枝,说山坳里新起了三座坟,其中一座葬着穿红衣的姑娘。我摩挲着小黑发硬的乳头,发现它腹部的胎动比昨日微弱许多。
那夜的月光是青白色的。我仰面躺着,数着房梁上悬挂的腊肉黑影。当第一只\"老鼠\"窜过锁骨时,我听见床底传来指甲抓挠木板的声响。小黑临产前夜的眼神突然浮现在脑海——它琥珀色的瞳孔里,分明映着个穿红毛衣的人影。
舌尖尝到铁锈味时,窗外的犬吠变成了呜咽。我拼命转动眼球,看见梳妆台镜面蒙着层血雾,镜中倒影的脖颈上缠着褪色的红绸带。胸口骤然一轻,东南角的招魂幡无风自动,飘落三根夹杂白毛的黑犬尾。
父亲踹开房门的瞬间,堂屋传来瓷碗坠地的脆响。小黑蜷在灶膛旁的稻草堆里,身下洇开暗红血泊。它獠牙间死死咬着半截红绸,绸缎另一端系着块刻有生辰八字的桃木牌。接生婆掰开它下颌时,滚出五只浑身沾满符纸灰的胎犬。
我在后山新坟前烧完最后一张黄纸时,发现小黑坟头的土里冒出几簇血红菌菇。转身刹那,林间掠过道黑影,枯枝上挂着半片被犬齿撕裂的红毛衣残片。山风卷着纸灰盘旋而上,在夕阳里拼凑出个怀抱黑犬的模糊人影。
当晚子时,电子表在抽屉深处发出刺耳鸣叫。月光透过窗缝在地面写下一个歪斜的\"戌\"字,枕边散落着五根夹杂白毛的漆黑犬毛,泛着淡淡的桂花头油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