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义珍把发言稿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合上笔记本,看了眼手机,凌晨四点十七分。办公室的灯还亮着,桌上堆着几份刚打印出来的材料,最上面是发改委官网截图,红色印章清晰可辨——“同意立项”。
他没起身,也没叫人,只是拨通了林耀东的电话。
“批文拿到了。”他说,“电子版发你邮箱,马上启动对外通报流程,媒体通稿按昨天定的口径走,别提我父亲,也别扯什么背景,就说京州自己争来的。”
林耀东的声音很稳:“明白,十分钟内推送各大合作平台。”
挂了电话,他又打给周长利:“人在发改委驻京办吗?”
“在呢,守了一夜,保温杯都空了。”周长利笑了一声,“系统刚恢复,我已经把纸质材料递进去了,签字盖章全齐。”
“辛苦了。”丁义珍顿了顿,“现在立刻回来,开工仪式九点开始,你得赶上午宴前把招商对接表重新排一遍,今天要签三家企业。”
“放心,路上我就改。”周长利说,“对了,省里那边……三位领导都临时取消行程,只派了个副厅来。”
丁义珍没吭声,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
“没事。”他开口,“那就让咱们自己的人上台。甫光不是说要来?让他代表海外资本方站c位。你和林耀东也一起,一个管落地,一个管资金,再加上我这个‘地方主事的’,正好凑成一台戏。”
周长利乐了:“这阵仗,比省领导来还唬人。”
“不是唬人,是立规矩。”丁义珍站起身,活动了下肩膀,“以后大家都知道,京州的事,不靠等靠要,靠实干加硬资源。”
两人约好园区门口见,丁义珍收拾东西准备出门。路过走廊时碰上秘书小跑着追上来,手里拿着一份烫金请柬。
“钟小艾刚打电话,说她爸临时调了行程,争取八点半能到。贺琼女士也确认出席,带着明轩和知晴。”
丁义珍接过请柬看了看,点头:“知道了。通知安保组,贵宾通道多留两个位置。”
车开得很快,天边刚泛白。园区主干道两侧已经拉起彩旗,奠基碑前摆好了花篮和礼炮。施工队在调试打桩机,远处吊车缓缓转动臂杆,像是在打招呼。
他下车时,周长利正和几个工作人员核对着流程单。看见他来了,快步迎上来。
“副厅级代表八点十五到,媒体记者进场完毕。林耀东刚到,正在后台和技术组对接直播信号。甫光的专车还有十分钟进园区。”
丁义珍扫了眼现场布置,点点头:“主席台背景板换了吗?”
“换了,去掉了‘国家级重点项目’的字样,改成‘京州市首批自主创新示范园区’。”
“对了。”他笑了笑,“帽子太大容易压垮人,咱们先做事,再戴帽。”
八点四十分,钟跃民的黑色轿车稳稳停在贵宾区。车门打开,他穿着深灰色夹克走下来,身后跟着钟小艾。丁义珍迎上去握手,两人对视一笑,没多说话。
九点整,礼炮响起。
主持人简短介绍项目背景后,请出嘉宾登台。原本空着的几位领导席位旁,甫光、林耀东、周长利依次走上主席台,分别站在丁义珍左右两侧。
台下掌声有些意外,但很快热烈起来。
丁义珍接过话筒,清了清嗓子。
“很多人问我,为什么选在京州搞这个园子?”他声音不高,但通过音响传得很远,“我说,不是我们选了它,是它等了我们三十年。”
台下安静下来。
“三十年前,有人在这片土地上种下过希望,后来荒了。今天我们回来,不是为了证明谁行谁不行,而是想告诉所有人——技术可以封锁,但思路封不住;资源可以卡脖子,但人的志气卡不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企业代表。
“这个园区不靠补贴活着,也不靠关系走路。它存在的意义,是让每一个愿意搞技术的人,有地方试错,有团队支撑,有市场回报。我们建的不只是厂房和实验室,是一个容得下梦想的生态。”
台下有人开始鼓掌。
“我知道有人会问,你们给科学家孩子安排上学,是不是搞特权?”他语气一转,变得沉了些,“我想说,一个博士花了十年读书,回国连孩子入学都要求人,那不是他不行,是我们亏欠。”
掌声更响了。
“我们给他们一张书桌,不是优待,是还债。我们为工程师的母亲开通就医通道,不是施舍,是尊重。你在哪儿奋斗,家就在哪儿扎根——这才是真正的营商环境。”
最后一句话落下,全场起立鼓掌。
记者区有人举手提问,被主持人点了名。
“丁主任,外界传言这个项目背后有特殊力量推动,您是否认为它的成功更多依赖资源而非政策创新?”
丁义珍笑了下:“你觉得盖楼需要砖头,还是需要设计图?资源是砖头,政策才是图纸。没有图,再多砖也只是堆在那里晒太阳。”
台下一片笑声。
他又补充一句:“而且,我建议你去看看昨晚发改委官网更新的审批公示名单,京州排在第十七位提交申请,第一位获批。你说这是靠什么?”
掌声再次爆发。
仪式结束后,众人移步奠基碑前合影。阳光正好,洒在每个人肩头。丁义珍站在中间,左手是钟跃民,右手是甫光。周长利收起文件夹,凑近他说:“第一批入驻企业签约名单定了,下午就能走完流程。”
林耀东站在稍远些的地方,朝他微微点头。
“招商组刚反馈,北欧研究所那边已经收到邀请函,预计下周派两名专家实地考察。”周长利低声补充,“他们特别问了人才配套情况,听说我们出了快速通道政策,态度明显松动。”
丁义珍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远处正在调试设备的工程师身上。
“告诉他们,人来了就住人才公寓,车子配牌照,家属工作我们协调。别让他们觉得是来做客的,得让他们觉得自己回家了。”
周长利应了一声,转身去安排后续事宜。
林耀东走过来,递上一份加密平板:“银行系统刚整合完医疗教育资源包,协和那边确认预留五十个特诊号源,年度滚动更新。教育局也回函,三所重点中小学愿意设立专项名额。”
丁义珍翻了两页,说了句:“尽快下发执行,别等第二批人来了才手忙脚乱。”
林耀东点头:“已经同步给各职能部门,明天早会督办。”
这时钟小艾走过来,挽住他的手臂:“我爸说想单独跟你聊聊。”
“等会儿吧。”丁义珍看着园区中央缓缓升起的第一根钢梁,“让我再站一会儿。”
风从工地吹过来,带着铁皮和混凝土的味道。远处打桩机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一下,又一下。
他忽然想起昨夜写到凌晨的那段话:“真正决定一座城市吸引力的,往往是那些看不见的东西。”
现在,这些东西正在一点点变成看得见的现实。
钟小艾靠在他肩上,轻声说:“你眼睛有点红,昨晚又没睡?”
“睡了会儿。”他笑了笑,“梦里还在改文件。”
她捏了捏他的手:“今天挺好的,我说的是你讲的那番话。”
“我也觉得。”他望着前方,“至少没说假话。”
不远处,一名工作人员举起对讲机喊了一声:“主奠基石就位!”
几个人合力将一块刻着“启元”二字的黑石安放进基坑。礼炮再次响起,彩带飞舞。
丁义珍往前走了两步,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发到内部群里,配文只有两个字:**开始了。**
他刚收起手机,周长利匆匆走来,脸色有点异样。
“怎么了?”丁义珍问。
“赵立冬刚才打来电话,说赵书记原定不来,现在突然要出席下午的闭门座谈,点名要听项目资金来源明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