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掘机铲斗落下,翻起的土在夕阳下泛着湿气。丁义珍站在沙盘前,手指划过那片预留的空地,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周长利从后面赶上来,手里捏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表格,纸边还冒着打印机的余热。
“第一批二十三家,现在有十九家交了材料。”他把表递过去,“有三家已经开始谈合作了。”
丁义珍接过一看,其中一家做高速光模块的公司,正和一家本地芯片封装厂对接样品参数。“不是我们拉郎配?”他问。
“不是。”周长利笑了一声,“是人家自己碰上的。上礼拜园区组织了一次设备共享说明会,那家光模块公司发现封装厂的洁净车间等级够高,顺嘴问了一句能不能代工小批量试产,结果对方技术主管当场掏出图纸比对,俩人蹲门口聊了四十分钟。”
“然后呢?”
“当天晚上就建了个微信群,叫‘京州光电协作组’。”周长利掏出手机晃了晃,“我被拉进去了,一句话没说,光看他们吵了三天——一个说接口标准得改,一个说成本压不住,最后折中用老架构优化散热,方案今早定的。”
丁义珍把表格合上,嘴角动了动:“行啊,这才半个月。”
“还有个事。”林耀东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身后,声音低稳,“我让创投团队做了个扫描,这十九家里,有五组存在潜在技术互补关系。除了刚才那对,还有两家搞边缘计算的,正跟做传感器的谈联合开发工业物联网方案。”
“政府搭台,企业唱戏。”丁义珍转身往工地走,“现在戏台子稳了,他们开始互相搭班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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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园区三楼会议室。
一张长桌,十来个人围坐着,大多是年轻面孔,穿冲锋衣或格子衫,桌上摆着笔记本和水杯,没人拿文件夹。这是创业服务专班组织的第二场闭门对接会,主题写着“网络延迟与本地算力协同优化”,实际内容是几家做AI算法的企业抱怨数据传输卡顿,拖慢模型训练进度。
“我们租的服务器在隔壁省,高峰期延迟能到八十毫秒。”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开口,“做实时推理根本扛不住。”
旁边有人接话:“你们还算好的,我们连固定带宽都申请不下来,临时扩容要提前五天报备。”
丁义珍坐在角落,没穿西装,只套了件深色夹克,听着没插话。周长利主持会议,等大家倒完苦水,才把一张图投到屏幕上——是园区内部光纤网络拓扑图。
“现在咱们自己的数据中心二期下个月就能用。”他说,“到时候本地互联延迟能压到两毫秒以内。但问题是,谁来提供算力?”
没人吭声。
林耀东这时开口:“我旗下有个团队在做异构计算集群,原计划明年才落地。如果需求确实迫切,可以提前半年进场,先放五百张卡做公共池。”
会议室一下安静了。
“免费?”有人问。
“按成本价计费,园区补贴一部分。”林耀东说,“条件是开放调度接口,允许其他企业按需调用。你们要是愿意,现在就可以签意向书。”
桌子另一头,一个一直沉默的男人突然抬头:“我们能出三台自研服务器,加入共享池。但我们要优先使用权。”
“可以。”林耀东点头,“资源共用,权益对等。规则由专班下周出细则。”
散会时,丁义珍走在最后,看见那几个年轻人在门口互加微信,其中一个笑着说:“回头把ApI文档发你,咱们先跑个联调测试。”
他没拦,也没夸,只对周长利说了句:“记下来,这算第一例真正意义上的技术协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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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十天。
周长利拿着最新汇总表走进丁义珍办公室,把一叠纸放在桌上。“五组企业签了资源共享协议,三组启动联合研发。”他翻开第一页,“光学传感器那家,已经下了第一笔定制订单给芯片厂,量不大,五千片,但走通了流程。”
“钱怎么结?”
“用园区结算平台,第三方担保,货验完自动打款。”
丁义珍点点头:“还有吗?”
“有。”周长利指着另一条,“做智能硬件的那家,把生产线闲置时段开放给两家小同行,收加工费。消息是我从税务流水里扒出来的,他们没主动报备,估计怕说是蹭政策。”
“那就别宣传。”丁义珍说,“让他们自己觉得划算就行。生态不是喊出来的,是算出来的。”
下午,他去了趟园区控制室。
房间不大,几块屏幕挂在墙上,显示各栋楼宇用电、网络负载、人员进出数据。技术人员正在调试新接入的企业协作监测模块,界面上已标出十几个闪动节点,代表正在进行跨企业数据交互或设备共用。
“这个红点是什么?”丁义珍指着左下角一个持续跳动的标识。
“哦,那个。”技术员凑过来,“是昨天新增的,一家做激光雷达的和一家自动驾驶公司打通了测试数据通道。他们约好了今晚十二点联调,系统自动预约了供电峰值和道路模拟模块。”
丁义珍盯着看了会儿:“他们自己弄的?”
“全自助。”技术员笑了笑,“注册账号,勾选资源,系统排期,扫码开门。连合同都是电子签,五分钟搞定。”
他没再说话,转身走到窗边。外面几栋研发楼亮着灯,楼下停车场停了不少车,有些车牌还是外地的。一辆货拉拉正从北门驶入,车身贴着“精密仪器运输”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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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丁义珍带着周长利和林耀东走访企业。
第一家是那家光学传感器公司。厂房不大,但设备整齐,两名工程师正在调试一台封装机。负责人迎出来,说起话来语速快:“我们原来找南方厂代工,来回折腾,坏片率还高。现在本地做,昨天送样,今天反馈,明天就能改工艺。”
“成本呢?”
“单片贵百分之八,但综合效率算下来反而省了。”他指了指机器,“关键是不用卡着物流等货了。”
第二家是芯片厂。厂长是个五十来岁的汉子,说话直:“以前我们只接大单,小客户嫌起订量太高。现在园区帮着撮合,小批量也能跑,设备利用率提了二十个百分点。上周还接了个高校课题,联合申报了个专项。”
第三家是做工业软件的。办公室在二楼,十几个人挤在一个开放区,墙上贴着倒计时表和代码提交记录。老板是个八零后,见到人有点拘谨:“我们跟做传感器的达成协议了,他们的数据格式我们适配,我们的分析模块他们嵌入。以后产品能打包卖。”
“算是绑定销售?”周长利问。
“不算绑定,是互相赋能。”那人摇头,“他们硬件强,我们软件灵。单独卖都难打市场,合在一起就成了完整方案。”
走出楼时,阳光正好。丁义珍回头看了一眼楼顶招牌,上面写着“智联科技”,字迹还没完全装好,右边少了个螺丝,风吹得轻微晃动。
“你说,现在算不算成气候了?”周长利问。
丁义珍没答。他抬手看了看表,九点十七分。园区广播准时响起,播报今日天气、班车时刻和会议室预订情况。远处研发中心楼下,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正往里走,手里拎着早餐袋,边走边讨论什么,其中一个突然笑了,声音传得很远。
他转身朝地下车库方向走。
车刚启动,手机震了一下。是林耀东发来的消息:“创投团队评估报告出来了,首批协作项目三年内估值平均可提升一点八倍。”
丁义珍看完,把手机扔到副驾。车子缓缓驶出园区南门,后视镜里,那栋挂着“创业服务专班”牌子的小楼渐渐变小。
街口红灯亮起。
司机踩住刹车,车内一时安静。丁义珍望着前方,路灯一根根排开,影子被拉得很长。
一辆自行车从右侧斜插过来,骑车人低头猛蹬,车筐里甩出一张纸,飘在空中翻了两圈,落进路边排水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