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又过了许多年。
沐妈妈在沐瑶走后不久忧思过度离开了,年迈的父母也相继离世。
宋阑音也没再去上学,一直住在家里,后来沐熠璇还是和程云朵结了婚,也住在这边,可她的老父亲,似乎并不稀罕他们的陪伴,越来越沉默寡言,只每天不间断的往返于家和陵园之间。尤其是爷爷奶奶离开后,他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陵园,种花,发呆,一待就是一整天,有时候还会在那边过夜,谁也劝不了,于是沐熠璇只得跟管理处打了招呼,给他弄了一间休息室。
好在有唐暮晨一直陪着他。
再后来,宋阑音也有了孩子,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儿,大眼睛跟去世的祖母如出一辙,比母亲还像她。
名字是宋默取的,许念。
宋阑音把孩子抱给他看的第一眼,他就念出了这个名字,也没人有异议。
随着许念的长大,他逐渐减少了去墓园的时间,家里人只当是小孙女给了他新奇的体验,让他重新回到了正常的生活。
直到许念五岁那年,来家里做客的沐童一言道破了真相。
他把宋阑音叫到一旁,叫他们尽快把许念送走,别放在这个家里了。
宋阑音不解。
沐童指着客厅里,正抱着许念看童话书的人说,你不觉得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
宋阑音满脑袋疑问,她小时候也是在他怀里长大的,只是现在换成了她的女儿,她爹爱屋及乌,亲近她的孩子,在她看来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况且,自从有了念念,她爹话也变多了,情绪也正常了,再也不会一个人去墓园枯坐,这不是很好吗?
沐童说,你小时候他疼你爱你,但这么亲你吗!
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是一副其乐融融的天伦之乐,年迈的祖父抱着粉色公主裙的小孙女,一边和蔼的给她讲故事,一边亲吻着她的额头,夸她聪明可爱,惹的粉雕玉琢的娃娃呵呵笑着扑进他怀里,指着自己的小鼻子让他亲这里。
他便温柔的亲了一下。
许念又指自己脸颊。
他也亲。
在宋阑音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沐童更加不敢置信的说,难道你们没发现念念跟我姐长得很像?
没有。
没人发现。
因为他们都没见过年少的沐瑶。
宋阑音细细回忆了这些年,她的老父亲,在同龄人需要护工和保姆的年纪,几乎是亲手带大了许念,从嗷嗷待哺的婴儿,再到如今满地跑的孩子,不要保姆,不要阿姨,事事亲力亲为,一把年纪了还半夜起来泡奶。她小时候赖在他怀里,是她喜欢父亲的怀抱,可许念是他不放,去哪里都抱着,晚上睡觉也要带着,比他们做父母的还要用心细致。
现在上了幼儿园,每天也是亲自接送。更是毫无底线的纵容她,谁也说不得她一句不好。有一次孩子挑食,阿姨说了一句,挑食长不高哦,本来是很正常的一句吓唬孩子的话,哪想他听见了,当场就让阿姨收拾东西走人,他们家不用敢以下犯上的人,也不管阿姨在家里做了几十年。
后来还是沐熠璇说,阿姨是妈妈留下来的老人,一句话的事没到辞退的地步,这才把人留了下来。
如今回忆种种细节,她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父亲对念念不仅是溺爱,还有极强的占有欲。
所以当天晚上睡觉前,她跟父亲说,今晚念念跟她睡。
宋默正在给许念兑牛奶,闻言头也没抬说,她就没跟你睡过,你带不好。
宋阑音说,爹地,她是我的女儿。
宋默说,你成天在外面吃喝玩乐,现在知道是你的女儿了?
宋阑音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这个孩子本来就是个意外,再加上她自己都还没真的长大,生完孩子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相信许念是她生的,家里那么多保姆阿姨,也用不着她亲力亲为,所以才扔给家里,况且,自沐瑶走后,她做任何事都没人说她不对。
宋默兑好奶,用手背试了温度,不再理她,过去将窝在沙发里玩电子游戏的小孙女抱在腿上,一边喂她喝奶,一边夸她游戏玩的好。
宋阑音站着看了半天,越看越觉得别扭,尤其是房间里大床旁那一张粉色的小床,看的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也在这里睡过,可当时,她的母亲还在,她是他们的宝贝女儿,睡在一起无可厚非。
如今念念睡在她当年睡过的地方,陪着丧偶的祖父,确实不太合适。
以前是她忽略了。
可她知道自己强硬不过当爹的,只得暂时放弃带孩子走,说,您别让她玩太多电子产品,对眼睛不好。
宋默头也没抬,我有分寸,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宋阑音转身就回房去找许岸想办法。
如今许岸自己的科技公司做的风生水起,平时也忙,经常会将工作带回家。
他们在二楼的另一边有自己的书房起居室,宋阑音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电脑前看新的设计图。
宋阑音说让他想个办法,把念念从她爹身边带走。
许岸把她抱到腿上,亲了亲,问她出了什么事?
宋阑音不敢跟他说实话,只说,女儿大了,哪有老跟外公待在一起的道理,白天如影随形就算了,睡觉也在一个房间,不合适。
许岸说,你小时候不也是他带着睡吗?
所以家里人才一直没觉得哪里不对,宋阑音自小就在他身边,睡到快十岁才分开。
可那时候沐瑶还在呢。
宋阑音翻了个白眼,说反正得把他俩分开,念念都被他惯坏了。
这倒是。
许岸想了一下,说要不让我爸接走带两天?
宋阑音摇头,许家就在半山腰,按她爹的德行,白天接走晚上就要去接回来,太近了,不行。
那就只有送出国了。
可他们又舍不得。
毕竟孩子还太小了。
两人抱在一起冥思苦想了一会。
许岸说,这样吧,表面上说送出国,实际上让我爸接走,带去水榭山庄那边,咱俩也搬过去住。
宋阑音又舍不得她爹,说这样的话,他一个人在家太孤单了。
那许岸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也不明白为什么非得把祖孙俩分开,他在这个家里住了这些年,对家里的变化是看的很清楚的。
沐瑶刚走那两年,家里一片死气沉沉,四处充满了压抑,就算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餐桌上也没人说话,连一向活泼的宋阑音都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有了许念。
气息萧索的人仿佛一下子活了回来,会主动跟他们沟通交流,也会笑着逗孩子了。
这个家才重新热闹了起来。
所以家里人对宋默带孩子这事,谁也没意见。
如今她却想方设法要把孩子送走,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
宋阑音唉声叹气,说她再想想吧,想想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后来她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
既然不能明着把孩子送走,那就让孩子自己远离他。
于是她不再每天出去逛街玩乐,收了性子待在家里带孩子。
可许念从小就跟着宋默长大,对她这个母亲并不是很亲近,宁愿赖在外公怀里,也不要她抱,更别说玩耍,她喜欢外公教她乱七八糟很多东西,更喜欢外公牵着手送她去上学,带她吃许许多多好吃的。
宋阑音无奈了,只得去找沐熠璇商量。
沐熠璇说,你现在把念念从他身边要走,不是要他命么。
宋阑音说,那也不能看着他把念念当妈咪的替身啊。
沐熠璇皱着眉,这话可不能瞎说,你有证据吗?
宋阑音说,念念从生下来就是他带的,保姆都没他细致,刚吃饭也是他喂的,还不能说明问题?
沐熠璇就说,你小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睡觉都要趴他身上呢,喂个饭有什么稀奇的。
宋阑音只好去找沐童要了母亲小时候的照片,拿给哥哥看,你猜这是念念还是妈妈?
沐熠璇看了那照片许久,泛黄模糊的照片一看就年代久远,可照片里的小姑娘,穿着米黄的背带连衣裙,绑着两根小辫子,眼神清澈,笑容甜美,跟许念一模一样。
可就像他说的,现在把念念带走,真会要了老父亲的命。
他沉默良久后,对宋阑音说,你以后尽量多陪陪念念,让孩子自己远离他。
于是后来的一段时间里,宋阑音时装周也不去了,聚会也推了,专心致志在家带孩子。
毕竟她是母亲,这么天天相处下来,许念跟她亲近不少,至少不会再一有事就找外公,也不会去哪里都得要外公陪着。
而她也终于懂了那些年沐瑶耳提面命要她离父亲远一些的道理。
如果再来一次,她一定不会再跟母亲争执,也不会让她再忧心。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这么过了几年,许念也到了能够自主区分性别与边界的年纪,宋阑音放心不少,以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许念十岁生日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