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后,万花楼前停了一顶青布小轿。司空劭昀撑伞踏入楼内,官靴踏过积水的地面,溅起细小的水花。
老鸨满脸堆笑迎上来:“司空大人稀客啊!今儿个想点哪位姑娘……或者,公子?”
司空劭昀从袖中取出一叠银票拍在案上:“傅星羽,三个月。”
老鸨眼睛一亮,随即又露出为难之色:“这……李公子那边刚到期,金员外昨儿还说……”
“双倍。”司空劭昀冷冷打断,指尖在银票上点了点,“现在带路。”
厢房门推开时,傅星羽正倚在窗边调弦。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他脚边汇成一小滩水洼。听到声响,他头也不抬:“妈妈,今日我不见客。”
“星羽公子好大的架子。”司空劭昀反手栓上门闩。
琵琶弦“铮”地一声绷断。傅星羽缓缓抬头,眼尾泪痣在阴雨天里显得格外妖冶:“原来是司空大人。”他指尖抚过断弦,“怎么,病好了?”
司空劭昀大步上前,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掌心下的肌肤温热细腻,腕骨处却有一圈淡红的勒痕,那是李公子最喜欢的金丝缠腕留下的印记。
“玩得挺花。”司空劭昀拇指摩挲着那道红痕,声音发紧。
傅星羽轻笑:“大人吃味了?”他突然贴近,吐息带着淡淡的酒香,“可惜啊,这身子早就不干不净了。”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司空劭昀骤然阴沉的脸。他猛地将人按在榻上,手指粗暴地扯开衣襟。锁骨、胸口、腰腹……密密麻麻都是暧昧的痕迹,有些已经泛青,有些还带着新鲜的牙印。
“金大富的癖好特别。”傅星羽任由他查看,语气轻佻,“就喜欢在人身上留记号。”
司空劭昀突然低头,狠狠咬在他颈侧。傅星羽吃痛闷哼,却在他耳边轻笑:“大人这是要盖戳?可惜晚了点……”
暴雨拍打窗棂的声音掩盖了床榻的吱呀声。纠缠间,司空劭昀摸到他后腰处一道旧疤,那是当年傅星羽为他在父亲手中挡了一棍子留下的。他的动作突然温柔下来,指尖在那处反复流连。
“别碰那里。”傅星羽突然冷下脸。
司空劭昀却将他搂得更紧,唇贴在他耳畔:“以后别再接客了,我为你赎身。”
傅星羽香汗淋漓地趴在他胸膛上喘气,闻言嗤笑:“司空大人说笑了。您当初卖奴家进万花楼时,在卖身契上写的是死契。”
他的指尖划过司空劭昀心口,“赎身?还请大人莫要再说这些玩笑话了。”
雨声渐歇时,司空劭昀披衣起身。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私印按在傅星羽锁骨上:“盖了我的印,就是我的。”
傅星羽懒洋洋地支着头看他:“大人莫不是忘了,您现在可是在包我。”
说着,他指了指散落一地的银票,“银货两讫的买卖,谈什么归属?”
司空劭昀系腰带的手顿了顿。他忽然从靴筒抽出一把匕首,寒光闪过,一绺发丝飘落榻上。
“结发为证。”他将那缕头发收入锦囊,“三个月后,我来接你。”
傅星羽把玩着断发,笑而不语。直到房门关上,他才收起笑容,从枕下摸出那枚私印细看。
这枚印文是“劭昀私印”,边角处刻着极小的“星羽”二字。
“结发?”他轻蔑地勾起唇角,将私印随手扔进妆奁。铜镜里映出他颈侧新鲜的咬痕,与那些伪造的痕迹混在一起,真假难辨。
次日清晨,金员外怒气冲冲闯进万花楼,却在见到傅星羽的瞬间泄了气。
“星羽啊……”他搓着手,“那个,司空大人他……”
傅星羽正在梳头,闻言放下象牙梳:“员外来得正好。”他从妆台取出一封信,“盐引的事,有眉目了。”
金员外大喜过望,接过信就要拆。傅星羽按住他的手:“别急,等司空大人离京后再看。”
“离京?”金员外一愣。
傅星羽笑而不答,只是将梳子递给他:“员外帮我梳个头吧。”
金员外受宠若惊地接过梳子,却没注意到镜子里傅星羽冰冷的眼神。
与此同时,侍郎府的书房里,司空劭昀正在写奏折。小厮匆匆进来:“大人,宫里来人说皇上召见!”
司空劭昀笔尖一顿,墨汁在纸上晕开一团。他看向窗外,雨后初晴的天空碧蓝如洗,恰似那年杏花树下,傅星羽仰头看他的眼神。
司空劭昀离京那日,傅星羽破天荒地站在万花楼窗前目送。官道上的马车扬起阵阵尘土,他指尖轻轻拨弄着琵琶弦,弹的是一曲《折柳》。
金员外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星羽啊,听说司空大人这次是奉旨去江南查盐税?”
傅星羽指尖一顿,弦音戛然而止:“员外消息倒是灵通。”
“嘿嘿,这不是关心你嘛。”金员外搓着手凑近,“你看现在司空大人走了,要不……”
傅星羽突然转身,眼尾泪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员外急什么?三个月后他还要回来接我呢。”他故意咬重“接”字,笑得意味深长。
金员外脸色一变:“他当真要为你赎身?”
“谁知道呢。”傅星羽将琵琶放在一旁,从袖中取出个锦囊,“员外不妨看看这个。”
锦囊里是一缕用红线缠着的头发。金员外瞪大眼睛:“这、这是结发?司空劭昀竟对你……”
傅星羽将锦囊收回,指尖在金员外手背上轻轻一划:“员外若是真心待我,不如帮我个忙?”
金员外咽了口唾沫:“你说!”
“听说沈家二公子近日要回江南。”傅星羽压低声音,“我想请员外帮我送封信。”
当夜,傅星羽在灯下写信。写完后却没有封口,而是将信纸折成方形,塞进一枚空心玉佩里。玉佩背面刻着“劭昀”二字,正是司空劭昀那日留下的私印所刻。
三日后,沈砚启程回江南。马车刚出城门,就被一伙山匪拦下。奇怪的是,山匪只抢走了那枚玉佩,对满车的金银视而不见。
与此同时,万花楼里来了位特殊的客人——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延儒。这位年过五旬的老臣素来以刚正不阿着称,今日却点名要听傅星羽弹琵琶。
“《阳关三叠》。”周延儒捋着胡须道,“听闻星羽公子此曲弹得极妙。”
傅星羽抱着琵琶行礼,眼角余光瞥见周延儒腰间挂着的一块玉牌,那块玉牌可是能直通御前的凭证。他垂眸拨弦,曲调比平日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曲终时,周延儒突然开口:“司空劭昀临行前,托老夫照看你。”
傅星羽指尖在弦上一划,发出刺耳的声响:“大人说笑了,奴家与司空大人不过是露水姻缘。”
周延儒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放在案上:“这是你的奴籍副本。司空劭昀确实给你签的死契,但……”他翻开最后一页,“这里有个漏洞。”
傅星羽瞳孔微缩。文书角落有个几乎看不见的墨点,恰好盖住了“不得赎买”的“不”字。
“老夫可以帮你脱籍。”周延儒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只要你愿意指证司空劭昀贪污受贿。”
傅星羽突然笑了。他起身走到周延儒身边,执壶为他斟茶:“周大人,您觉得……”茶汤倾泻,在杯中打着旋,“一个妓子的话,能扳倒当朝侍郎吗?”
周延儒皱眉:“若有实证……”
“实证会有的。”傅星羽将茶杯推到他面前,“但不是现在。”
送走周延儒后,傅星羽独自站在廊下看月亮。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地道:“李公子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李公子从阴影里走出来,脸色阴沉:“你答应过我,等司空劭昀离京就……”
傅星羽转身,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边:“急什么?”他伸手抚平李公子衣襟上的褶皱,“您要知道,奴家心中唯有公子一人。”
次日清晨,一匹快马冲进京城。马上驿卒高喊着“八百里加急”,直奔皇宫而去。
午时未到,一个惊人的消息传遍朝野——司空劭昀在江南遇刺,生死不明。
万花楼里,傅星羽正在给金员外斟酒。听到消息时,酒壶“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星羽?”金员外诧异地看着他苍白的脸色。
傅星羽勉强一笑:“手滑了。”他弯腰去捡碎片,指尖被划出一道血痕也浑然不觉。
当夜,万花楼后院悄无声息地多了个黑衣人。傅星羽推开窗,黑衣人单膝跪地:“主子,得手了。”
傅星羽把玩着沈砚之带回江南的那块带血的玉佩,“人呢?”
“按主子的吩咐,留了口气。”黑衣人低声道,“已经送去大觉寺了。”
傅星羽点点头,挥手让人退下。他摩挲着玉佩上的血迹,忽然轻笑出声:“司空劭昀,你可千万……别死得太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