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欢的指甲几乎要掐进琵琶的檀木纹路里。
嘴角的血珠顺着下颌滚进衣领,凉意顺着脊椎往上窜,可她盯着云无咎左腕那抹青黑印记时,眼底的焦距却越来越清晰——那道纹路她在萧太后的密室见过,当时那名道姑掀开衣袖替太后诊脉,腕间便缠着这样的青藤状暗纹。
原来这两人早有勾结,怪不得云无咎能在乐坊翻云覆雨。
\"清欢。\"司墨的横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刀背轻轻碰了碰她垂落的手背。
他的手掌裹着薄茧,温度透过她染血的衣袖渗进来,像团烧不熄的火。
沈清欢抬头,正撞进他深潭般的眼底,那里没有慌乱,只有淬了铁的坚定。
她忽然想起半月前在城墙上,他也是这样望着她,说\"我信你\"。
云无咎的笑声还在夜空中盘旋。
他指尖的光丝越缠越密,竟在头顶织出张泛着幽蓝的网,月光透过网眼落下来,在他脸上割出细碎的阴影:\"沈姑娘可知,这长安城的乐坊,本就是我为太后娘娘养的'耳'?
你们这些小雀儿扑棱翅膀的动静,早该被捏碎在掌心。\"
沈清欢的指腹抚过琵琶背面\"清欢\"二字。
那是母亲临终前用银簪刻下的,如今被她的血浸得发亮。
她深吸一口气,琵琶弦突然嗡鸣起来,像是回应她心底翻涌的战意。
\"弹。\"司墨低喝一声,横刀向前半步,替她挡住云无咎的视线。
沈清欢的指尖落在第一根弦上。
这是她第一次在战场中央弹奏天音琵琶。
鲜血顺着指缝渗进弦间,琴音却比以往更清越。
她能感觉到那股熟悉的热流从心口漫开——是金手指在启动。
预知情绪的能力如潮水般涌来,她听见左侧三百步外的刘将军攥紧了剑柄,听见右侧巷口白璃用手语比出\"绕后\"时,孙勇士喉咙里压抑的低吼。
最清晰的,是联盟士兵们原本发颤的心跳,正随着琴音一下下变得有力。
\"杀——!\"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嗓子。
刘将军的长枪挑飞一盏火把,火光照亮他泛红的眼:\"沈姑娘为我们擂战鼓!
儿郎们,杀退逆贼!\"
云无咎的光网突然剧烈震颤。
他盯着那些红了眼往前冲的士兵,嘴角的笑裂成碎片:\"不过是些被琴声迷了心智的蝼蚁——\"
\"大人!\"秦侍卫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这位护了老道士十年的高手正蹲在瓦檐上,腰间的飞刃在月光下闪着寒芒:\"那贼子抬手时左肩先沉半寸,刚才劈出的光刃比半个时辰前慢了三息!\"
王侍卫的佩刀\"噌\"地出鞘,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末将也觉出了!
他方才接末将三刀,竟退了两步——许是那团蓝光耗了他元气!\"
沈清欢的琴音陡然拔高。
她能感知到云无咎此刻的情绪:表层是被冒犯的愤怒,里层却藏着缕缕不安。
像是精心织就的网被人挑开了线头。
她指尖在弦上划出急雨般的颤音,同时扯着嗓子喊:\"刘将军带前军正面佯攻!
王侍卫引他往巷口走!
白璃、孙勇士带轻骑绕后烧他粮草!
卢兄弟,去他军中喊'云无咎私吞军饷'——\"
\"好!\"卢士兵抹了把脸上的血泥,抄起杆断矛就往敌阵钻。
他本是云无咎麾下小兵,前日被沈清欢用半块炊饼和\"跟着我有饭吃\"的承诺策反,此刻跑起来比兔子还快,边跑边喊:\"云将军说打完仗发银钱!
可我看见他把银箱往自己马车上搬!\"
敌阵霎时乱作一团。
云无咎的光网\"啪\"地裂开道缝,他转头怒喝:\"给我宰了那个多嘴的——\"话未说完,刘将军的长枪已擦着他耳侧扎进土中。
\"贼子看枪!\"刘将军须发皆张,枪杆震得土块乱飞,\"沈姑娘的琴音里有我大楚的魂!
你配听么?\"
沈清欢的额头沁出冷汗。
天音琵琶的能力正在抽走她的力气,她能清晰感觉到体内的生机像沙漏般流逝——这是消耗月经期的征兆。
可她不能停。
她看见白璃的绣鞋踩在瓦当上,正用银梭子割断敌军的旗绳;看见孙勇士的斧头劈开敌军的盾牌,溅起的血珠在琴音里碎成金粉;更看见司墨的横刀划出的弧光,每一刀都精准地挑开云无咎试图合拢的光网。
云无咎的呼吸渐渐粗重。
他的光丝开始打结,原本流畅的法术变得磕磕绊绊。
沈清欢感知到他的情绪里,焦躁像滚水般沸腾。
她趁机拨出一串急弦,琴音如利箭穿透夜空:\"攻他左腕!\"
司墨的横刀突然转了方向。
刀光掠过云无咎左腕时,沈清欢分明看见那抹青黑印记抖了抖,像是活物被戳了痛处。
云无咎惨叫一声,光网\"轰\"地碎成星子。
\"赢了?\"王侍卫抹了把脸上的血,露出白牙笑。
变故却在此时发生。
云无咎突然仰头大笑。
他的瞳孔里泛起幽蓝,左腕的印记开始蠕动,竟顺着血管爬上他的脖颈。
他抬手按在胸口,喉间发出非人的低吟:\"你们以为...这就是我的全部?\"
沈清欢的琴音戛然而止。
她感觉脊背发凉——这不是云无咎的情绪,是更阴鸷、更古老的东西,像蛇信子般舔过她的感知。
\"退!\"司墨的横刀重重拍在她后心,将她推得向后踉跄。
一道幽蓝的能量波从云无咎掌心炸开。
那波不是直线,而是像活物般扭曲着蔓延,所过之处,树木焦黑,盾牌碎裂,连地面都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沈清欢看见刘将军的长枪被波峰卷走,看见白璃的银梭在半空熔成铁水,看见孙勇士的斧头刚劈到波前就断成两截。
\"清欢!\"司墨扑过来,用后背替她挡住能量波。
剧痛铺天盖地。
沈清欢听见自己撞在墙上的闷响,听见司墨闷哼一声,听见琵琶弦断裂的脆响。
有温热的液体溅在她脸上,不知是司墨的血还是她的。
她想抬手摸他的脸,可胳膊像灌了铅。
\"咳...司墨...\"她费力地睁着眼。
月光被烟尘遮住了,她只能看见他模糊的轮廓,看见他额角的血顺着下颌滴在她手背上,烫得惊人。
云无咎的笑声穿透硝烟:\"沈清欢,你以为靠一把破琴就能翻云覆雨?
这长安城的天,从来都是太后娘娘的——\"
沈清欢的手指触到怀里的琵琶碎片。
母亲刻的\"清欢\"二字还在,虽然裂成了两半,却依然硌得她掌心生疼。
她望着云无咎逐渐清晰的身影,突然笑了。
血从她嘴角溢出,她却笑得更欢。
因为她看见,在云无咎脚边,卢士兵正举着半截燃烧的火把,往他方才掉落的行囊里扔——那行囊里,露出半卷染着青黑纹路的绢帛。
\"司墨...\"她轻声说,\"疼么?\"
司墨的手指攥紧她的手腕。
他的体温透过血污传来,依然烫得像火:\"不疼。\"他说,\"清欢,你看。\"
沈清欢顺着他的目光抬头。
不知何时,月亮挣出了云层。
银辉落在她和司墨交握的手上,落在断裂的琵琶碎片上,也落在远处逐渐腾起的火光里——那是白璃点燃的粮草,是孙勇士重新整队的喊杀声,是刘将军从瓦砾里爬起来时,枪尖挑落的半片残阳。
她忽然觉得,这疼,值得。
云无咎的怒吼还在继续,可沈清欢听不清了。
她的意识开始模糊,却清晰地听见自己心底的声音:这一次,她不会输。
司墨的手掌覆在她眼睛上。
他的声音像浸了蜜的刀,又柔又利:\"睡吧。
我守着你。\"
沈清欢最后看见的,是他染血的铠甲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像座永远不会倒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