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欢随着白璃步出皇宫时,暮色已漫上宫墙。
她扶着廊柱缓了缓,喉间那股晦涩的苦意愈发浓烈——自前日在朝上以《辨诬书》揭穿云无咎私通北戎的罪证后,她便总觉得浑身乏力,晨起时甚至见了些红。
许是近日用了三次天音琵琶,透支了身子。
白璃攥着她的衣袖,绣着并蒂莲的帕子在掌心绞成一团。
哑女虽不能言,却比谁都敏感,见她脚步虚浮,忙扶着往停在宫门外的青幔车走。
车帘刚挑起,便有个穿灰布衫的老大夫迎上来,手捧药箱作揖:“沈姑娘,小人孙伯,是太医院退下来的。今日在乐坊外悬壶义诊,见姑娘气色不佳,特来搭把手。”
沈清欢顿住脚步。
乐坊归教坊司管,寻常大夫哪能随意进去?
她垂眸扫过孙伯腰间的杏黄丝绦——那是太医院杂役才有的标记,可太医院退下的人,怎会穿浆洗得发白的粗布?
“有劳孙大夫了。”她面上浮起温婉笑意,率先往乐坊走。
白璃跟在身后,手指在袖中快速比划:“可疑。”她不动声色点了点腰间的琵琶囊——那是她们约好的“我有数”暗号。
乐坊西厢房内,沈清欢褪去外衫,腕间露出一截素白。
孙伯刚搭上她的脉门,她便触到了琵琶弦的震颤。
这是天音琵琶的预警——琴弦在她掌心发烫,眼前倏地闪过片段:孙伯捏着药罐的手微微发抖,罐底沉着一小撮暗红药粉,他压低声音道:“云公子说了,这慢性毒三个月才发作,到时候神仙也查不出。”
“姑娘这是气血两虚。”孙伯收回手,捻着胡须叹气,“得服些温补的药。小人今日带了自配的参茸散,姑娘若信得过,小人每日送一剂来。”他从药箱里取出个青瓷瓶,瓶口还沾着星点药粉,与她琵琶预知的画面里那罐毒药颜色分毫不差。
“有劳孙大夫了。”沈清欢接过药瓶,指尖在瓶口轻轻一蹭,将药粉抹在帕子上,“白璃,去拿两吊钱谢孙大夫。”白璃立刻会意,拽着孙伯往厅外走,手指比划着“绣坊”“茶”,引他往偏院去。
待两人走远,沈清欢迅速打开帕子。
那点暗红药粉落在素白绢上,像一滴凝固的血。
她捏起药粉凑到鼻端——有股极淡的苦杏仁味,混着点甘草香,分明是用乌头碱混了调和的,难怪孙伯敢光明正大送药。
当晚,白璃踩着月光溜回房。
她比划得很快:孙伯半月前才到长安,在西市租了间小药铺,可铺子里连药材都没几味;前日有人见他进了大牢,出来时袖中鼓鼓囊囊——大牢里关着的,除了云无咎还能有谁?
沈清欢将帕子收进妆匣,眼底掠过冷光。
第二日孙大夫送药来时,她特意当着乐坊众姐妹的面接过,还笑着说:“孙大夫的药香得紧,清欢喝着比蜜水还甜。”
第三日午后,孙大夫的药里果然加了量。
沈清欢捧着药碗站在廊下,望着他隐在树后的得意眼神,仰头一饮而尽。
不过半刻,她便扶着廊柱踉跄,指尖抠进木柱里,额角的汗大颗大颗砸在青石板上:“毒……有毒……”
孙大夫慌忙冲过来,却被一道身影拦住。
秦侍卫从房梁上跃下,横刀抵住他的咽喉:“沈姑娘早让我守着了。”沈清欢扶着白璃直起腰,从袖中摸出个小玉瓶,倒出颗药丸吞了——那是她让刘将军的军医连夜配的解乌头碱的药。
“你……你怎么知道?”孙大夫瘫坐在地,药箱里滚出几封带云无咎私印的信。
沈清欢弯腰捡起,扫了眼内容——果然是云无咎让他“慢慢来,别打草惊蛇”的指令。
“孙大夫以为,太医院退下的人,会连脉都诊不准?”她冷笑,“我昨日便让白璃去太医院查过了,太医院根本没姓孙的退职大夫。”
秦侍卫将孙大夫捆了,刚要押去见官,王公公的小太监喘着气跑来:“沈姑娘,刘将军让小的给您带话——赵将军今日称病不上朝,底下的兵丁也传着‘乐伎乱政’的谣言。”
沈清欢的手指猛地收紧。
赵将军是她好不容易拉拢的边关守将,若他动摇,北境防线恐有疏漏。
她望着院中那株老梅树,枝桠在风里簌簌作响,恍惚间又想起云无咎被押走前的嘶吼:“你不过是个乐伎!”
原来他真正的后手,从来不是什么毒杀。
白璃轻轻扯她的衣袖,比划着“小心”。
沈清欢望着渐起的夜风,忽然想起司墨密报里的漠北商队——那比寻常大两倍的货箱,莫不是装着能动摇人心的“东西”?
她摸了摸怀中的天音琵琶,琴弦在暗夜里发出细微的嗡鸣。
这一次,她要让所有想将她踩进泥里的人,看看乐伎,究竟能翻起多大的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