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迟到了二十年的承诺
《武侠梦》的上市日期越来越近，公司走廊里贴满了宣传海报，郝义的名字印在制作人一栏，字体大得刺眼。
杨龙站在彭旭的办公室外，手里拿着一份修改后的市场分析报告。透过半开的百叶窗，能看见她正对着电脑屏幕皱眉，酒红色的指甲在键盘上敲击出急促的节奏。
\"进来。\"彭旭头也不抬地说。
杨龙推门而入，空调冷风迎面扑来，带着她身上那股熟悉的香水味。彭旭今天穿了件黑色无袖上衣，锁骨处的银色项链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她抬眼看了看杨龙，目光在他手中的文件上停留了一秒：\"又是来劝我延期上市的？\"
\"彭主管，《武侠梦》的测试数据您看了吗？\"杨龙把报告放在她桌上，\"低端机型的适配率只有63%，玩家论坛上已经有人抱怨优化问题——\"
\"杨龙。\"彭旭打断他，指尖轻轻点着太阳穴，\"你知道公司在这个项目上投入了多少吗？\"她的声音很平静，但眼神锐利得像刀，\"三千万。董事会不可能因为'可能'出现的问题就推迟上市。\"
杨龙深吸一口气：\"如果上市后差评如潮，损失会更大。\"
彭旭突然笑了。她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杨龙面前，高跟鞋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你总是这样......\"她的手指轻轻拂过杨龙手中的文件，\"像个预言家。\"
她的指尖温热，带着淡淡的香水味。杨龙后退半步，拉开距离：\"只是数据分析。\"
\"是吗？\"彭旭的目光直视杨龙的眼睛，\"那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分析'出那些连市场部都没发现的潜在问题的？\"
办公室里的空气凝固了一瞬。透过玻璃墙，能看见外面办公区的豆豆正低头画着原画，马尾辫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直觉。\"杨龙最终说道。
彭旭轻笑一声，转身回到座位上：\"周五的上市发布会，你和豆豆都要出席。\"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现在，出去吧。\"
下班时间，豆豆的工位还亮着灯。杨龙走过去时，她正咬着笔帽发呆，面前的数位板上画着一半的角色立绘。
\"还不走？\"杨龙敲了敲她的隔断。
豆豆猛地回神，笔帽从嘴里掉出来，在桌上滚了几圈：\"啊？哦......马上就好！\"她的耳尖微微发红，手忙脚乱地保存文件，\"你今天......还是等我一起走吗？\"
自从郝义在天台事件后，杨龙开始每天接送豆豆上下班。起初她还会推辞，现在却已经习惯了——甚至，杨龙能感觉到她开始期待这个小小的日常。
\"嗯。\"杨龙拿起她的背包，\"下雨了，带伞了吗？\"
豆豆摇摇头，眼睛亮晶晶的：\"忘了......\"
杨龙从口袋里掏出折叠伞：\"走吧。\"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像只偷到鱼的小猫。这个表情在未来会出现在她女儿脸上——当小女孩第一次成功藏起不及格的试卷时。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豆豆站在杨龙身边，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发尾。她今天喷了新的香水，淡淡的柑橘香混合着雨水的潮湿气息，让人想起初夏的果园。
\"杨龙......\"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周五的发布会，你会穿西装吗？\"
这个问题来得莫名其妙。杨龙转头看她，发现她的脸颊泛着淡淡的粉色，眼睛盯着电梯按钮，像是那里有什么特别吸引她的东西。
\"应该会。\"杨龙说，\"怎么了？\"
\"没、没什么！\"她飞快地摇头，马尾辫甩出一道弧线，\"就是......随便问问。\"
电梯到达一楼，门缓缓打开。外面的雨下得很大，水珠砸在地面上溅起无数细小的水花。杨龙撑开伞，豆豆自然而然地靠过来，肩膀轻轻贴着杨龙的手臂。
\"近一点，\"杨龙把伞往她那边倾斜，\"别淋湿了。\"
她的身体僵了一瞬，然后小心翼翼地又靠近了些。杨龙能闻到她发间的香气，感受到她微微发抖的体温。
\"杨龙......\"走到公交站时，豆豆突然停下脚步，\"如果......我是说如果......\"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武侠梦》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失败了......你会离开公司吗？\"
雨声突然变得很大。这个问题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入杨龙的心脏。在原时间线里，他确实会在项目失败后离职——而现在，尽管一切都已经改变，但这个结局依然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豆豆的眼睛在雨中显得格外明亮，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和隐藏不住的恐惧。她在害怕——害怕杨龙的离开。
\"豆豆。\"杨龙轻声叫她的名字，\"看着我。\"
她抬起头，睫毛上挂着细小的雨珠。
\"无论发生什么，\"杨龙一字一句地说，\"我都不会离开你。\"
这不是谎言。即使离职，杨龙也不会像原时间线那样消失在她的生命里。
豆豆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有人突然点燃了星光。她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手指悄悄攥住了杨龙的衣角。
周五的发布会现场人头攒动。杨龙站在后台，看着郝义在台上侃侃而谈，西装革履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曾经鼻梁骨折的狼狈。
\"紧张？\"彭旭不知何时出现在杨龙身边，手里端着两杯香槟。她今天穿了件深V领的暗红色礼服裙，头发盘成精致的发髻，整个人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只是觉得可惜。\"杨龙接过香槟但没有喝，\"再给两周时间优化，结果会完全不同。\"
彭旭的目光在杨龙脸上逡巡：\"你总是这么......固执。\"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杨龙的酒杯，\"不过我喜欢你这点。\"
她的香水味比平时更浓，混合着酒精的气息，让人头晕目眩。杨龙后退半步，视线不自觉地寻找豆豆的身影——她站在角落的展示板前，穿着一条浅蓝色的连衣裙，看起来紧张又不安。
\"你知道吗，\"彭旭突然凑近，红唇几乎贴上杨龙的耳朵，\"董事会很欣赏你的能力。如果《武侠梦》成功，你很可能接替郝义的位置。\"
这个信息来得突然。在原时间线里，郝义确实在项目失败后被降职，但接替他的并不是杨龙。
\"我不感兴趣。\"杨龙直视彭旭的眼睛，\"而且，《武侠梦》不会成功。\"
彭旭的表情冷了下来：\"你就这么确定？\"
\"我确定。\"
他们之间的空气凝固了几秒。彭旭突然笑了，那笑容带着几分杨龙读不懂的苦涩：\"杨龙，有时候我真想撬开你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发布会进行得很顺利——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玩家试玩区的笑声和惊叹声不断，媒体记者们忙着拍照采访。只有杨龙知道，这些首批体验者用的都是公司提供的高配机型，而那些真正会购买游戏的普通玩家，很快就会在低端设备上遭遇各种问题。
豆豆站在试玩区旁边，紧张地看着玩家们的反应。每当有人称赞游戏画面时，她的眼睛就会亮起来，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个单纯的反应让杨龙的心揪成一团——她不知道，几天后铺天盖地的差评会如何打击整个团队。
\"怎么样，我们的美术设计不错吧？\"郝义突然出现在豆豆身边，手自然而然地搭上她的肩膀。
豆豆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却没有躲开。这个细节像根刺扎进杨龙的眼睛。杨龙正要上前，彭旭却拦住了他：\"别冲动，发布会还没结束。\"
她的手指紧紧扣住杨龙的手腕，指甲几乎陷入皮肤。杨龙甩开她的手，大步走向豆豆和郝义。
\"杨龙？\"豆豆看到杨龙，眼睛一亮，下意识地往他这边靠了靠。
郝义的笑容僵在脸上：\"哟，护花使者来了？\"
杨龙没理他，直接对豆豆说：\"彭主管找你，在后台。\"
这是个拙劣的谎言，但豆豆立刻点头：\"好、好的！\"她匆匆离开，甚至没看郝义一眼。
郝义盯着杨龙，眼神阴鸷：\"你以为你赢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能听见，\"等着瞧吧，《武侠梦》一上市，我的位置就稳了。到时候......\"
\"到时候你会发现差评如潮。\"杨龙冷静地打断他，\"低端机型的适配问题，动作捕捉的穿帮镜头，还有第三关那个永远修不好的bUG。\"
郝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你......你怎么知道第三关的bUG？\"那个问题今早才被发现，理论上除了核心开发组没人知道。
杨龙没有回答，转身离开。身后传来郝义愤怒的咒骂声，但很快被现场的嘈杂淹没。
发布会结束后，杨龙送豆豆回家。夜已经很深了，街道上只剩下零星几个行人。豆豆走在杨龙身边，手里拿着发布会送的纪念品——一个《武侠梦》主角的q版钥匙扣。
\"今天......谢谢你。\"她突然说，声音轻得像梦呓。
\"谢我什么？\"
\"就是......\"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绕着钥匙扣，\"在郝义面前......\"她没有说完，但杨龙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重叠在一起，像两个纠缠不清的灵魂。豆豆突然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夜空：\"杨龙，你说......《武侠梦》真的会失败吗？\"
她的眼睛里盛满了星光，还有小心翼翼的期待。杨龙不忍心告诉她真相，但更不忍心欺骗她：\"可能会。\"
豆豆的肩膀微微垮了下来，但很快又挺直：\"没关系！\"她强迫自己露出笑容，\"就算失败了，我们也可以一起想办法！\"
\"我们\"。这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来，带着自然而然的亲昵。杨龙的心跳突然加快，一种温暖的情绪在胸腔里蔓延。
\"豆豆。\"杨龙轻声叫她的名字，\"如果......如果我离开公司......\"
她的表情瞬间凝固，眼睛瞪得大大的：\"你要走？\"
\"只是假设。\"杨龙急忙解释，\"我是说，如果......\"
\"不要！\"她突然抓住杨龙的手，力道大得惊人，\"不要走......\"她的声音带着杨龙从未听过的慌乱，\"我可以......我可以跟彭主管说，让你留下来......\"
夜风吹乱她的头发，有几缕粘在湿润的眼角。杨龙忍不住伸手替她拨开，指尖不小心碰到她滚烫的脸颊。
\"豆豆，看着我。\"杨龙捧起她的脸，强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即使我离职，也不会离开你。\"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真、真的？\"
\"真的。\"杨龙轻声承诺，\"等一切尘埃落定......我有话要对你说。\"
这是杨龙能给的最大暗示。豆豆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有人突然点亮了整片星空。她的手指紧紧攥着杨龙的衣角，像是怕他下一秒就会消失：\"我......我也有话想对你说......\"
但他们谁都没有继续说下去。这个夜晚太美好，太脆弱，像泡沫般一触即破。他们默契地选择了暂停，把最重要的那句话，留到一个更合适的时机。
送她到家门口时，豆豆突然转身，踮起脚尖飞快地抱了杨龙一下：\"晚安，杨龙。\"她的声音闷在杨龙胸口，带着掩饰不住的欢喜，\"明天见。\"
然后她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般逃进屋里，关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杨龙站在门外，胸口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和香气，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等离职那天——杨龙在心里对自己说——等一切都结束后，他要正式地、认真地告诉她：
\"豆豆，我喜欢你。不是同事之间的喜欢，不是朋友之间的喜欢，而是想和你共度余生的那种喜欢。\"
这个承诺，杨龙已经迟到了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