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绥略微沉吟，眸光不期与元夕的目光对上，她拧起眉，轻轻摇了下头。
吴妃的大皇子是个烫手山芋，她可不想接。
这幕后之人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也许正是为了大皇子的抚养权，旁人做的嫁衣，她哪敢穿啊？
是以，元夕在萧绥的无声询问中，表达了拒绝之意。
萧绥无奈地收回视线，还是故作深思了许久，才开口道：“大皇子这段日子，就暂住到锦华宫吧。”
听到萧绥的决定，吴妃面如死灰，王皇后则是怔了怔，即便陛下对她失望，不愿让她抚育皇子，可难道江妃不是更合适的人选吗？
上次陛下罚了淑妃抄写《女诫》百遍，不正是觉得淑妃张扬跋扈么，既然如此，为何还让她养育皇子，增长她的气焰？
王皇后心底已经认定吴妃没法翻身了，因为此事是她和淑妃、江妃共同查的，所有证据都很明确，只差最后那物证了。
而且吴妃是有动机谋害玉美人腹中皇嗣的。
后宫之中，统共只有两位皇子，二皇子长到如今，陛下都没有问过他一句话，只当这孩子不存在，那么若玉美人诞下皇子，能威胁到的不就只有吴妃的大皇子吗？
以王皇后的愚钝，自是猜测不到萧绥的想法了。
元夕心中隐隐有些猜测，但不敢妄断。
暮色已尽，凤仪宫中亮起葳蕤的灯火，萧绥发了散令，众妃便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凤仪宫。
摸着元夕的手有些冰凉，萧绥拥紧了她几分，柔声问道：“可是杖杀喜儿那奴婢时，吓到你了？”
当时元夕心里确实有些异样，不过倒也没有被吓到，她摇了摇头道，“是凤仪宫中的冰块寒气太重，待久了手脚这才有些凉的。”
萧绥便叫宫人将龙辇四周的鎏金珐琅冰桶拿远了一点。
关雎宫中有一方汤池，池底铺设汉白玉，极尽奢华，不输于承恩殿中的海棠池，所以萧绥就直接吩咐龙辇去了关雎宫。
汤池所在的殿阁名为“长春殿”，入殿需经三重雕花门，内门设云母屏风，半透明的质地遮挡视线，又能透出朦胧的光影。
两名宫女左右执金钩挽起重重垂落的海棠色帷幔，露出汤池的完整形貌。
汤池呈梅花状，备的是后宫嫔妃侍寝前泡的五香汤。以五香汤沐浴净身，可养颜润肤，在行动时因着体温的变化散发阵阵幽香。
侍浴的宫女有四人，其中一名眉眼温顺的宫人戴着软羊皮手套，以蔷薇油混合着杏仁油，用温玉滚轮按摩着元夕的肩颈穴位，舒缓她的疲劳感。
元夕靠着池沿的玉枕，睫毛垂落如蝶翼，有些不适地动了动身体，手握温玉滚轮的宫人连忙伏地：“奴婢失了轻重，望昭仪娘娘恕罪！”
“算了，不按了，你起来吧。”元夕淡淡地说了一句，并未降罪于她。
浴罢，元夕穿了件茜色云纹纱衣回到寝殿，行动间皆有缕缕香气浮动。
萧绥只觉得她走近时，衣带生香，比寝帐内共燃的龙脑、沉香还要更盛。
“卿卿今日泡的什么汤，朕怎么觉得比往日更香了些呢？”
元夕看着褪去玄金龙服，穿着简单的浅紫寝衣，衣带松松未系，狭长凤眸斜飞的帝王，轻声答道：“就是嫔妃侍寝前泡的五香汤，不过加了点玫瑰露。”
她低头闻了闻衣袖，觉得还好，和往常没什么区别。
估计是圣上今日在凤仪宫被气昏了头吧，脑子不清醒，连五香汤的味道都闻不出来了。
寻常嫔妃侍寝前泡的是最基础的五香汤，有白芷、桃皮、柏叶、零陵香、青木香，至于其他的香料则需要帝王特赐了。
元夕不信每个嫔妃侍寝前泡的都是五香汤，萧绥会不熟悉五香汤的气味。
萧绥习惯性地给她让了位置，元夕睡到床榻里边，半点不想动，萧绥侧过身体，捻起她的一缕青丝把玩，口吻随意地问道，“卿卿不喜欢孩子？”
元夕疑惑地嗯了一声，“陛下怎么会这样想？”
她其实一直很期待自己那两个孩子的。
只是弹幕说还没到时候，她就等而已。
反正女儿是快了。
元夕最近都有在看绣花的样式，打算得空了便绣小孩肚兜的。
寝殿内烛光朦胧，也衬得她的眉眼越发温柔婉约。
萧绥静看了她许久，内心升起一丝丝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温热的掌心拢住女子纤细的柔夷，哑声问道：“那为何不想养育大皇子？”
元夕动了动眼睫，轻笑道：“陛下想听真心话还是漂亮话？”
萧绥目不转睛盯着她灵动的笑意，语气跟着一轻，“真心话就不漂亮了吗？”
元夕道：“这得由陛下来评判。”
萧绥便道：“朕两个都想听，先说漂亮话吧。”
“吴妃娘娘的罪责未定，陛下让嫔妾养育大皇子一段时间，待吴妃娘娘洗清冤屈，大皇子又回了安秀宫，关雎宫从热闹一下子变得冷清，嫔妾还要花时间去适应，嫔妾不想如此麻烦。”
“除此之外，嫔妾心里还有一疑问。如若玉美人小产一事真是吴妃所为，陛下又打算如何呢？”
大皇子给她养吗？
且不说宫内比她有资格的嫔妃就有淑妃和江妃两人，就是元夕自己内心也是不愿意养这个小烫手山芋的。
若大皇子只是吴妃的孩子还好，可她知道，大皇子不是吴妃所出，而这个秘密，景淑妃也是知道的。
萧绥不着痕迹地垂眸看了她一眼，淡漠道：“谋害皇嗣，自然是赐死，不过念在吴妃孕育大皇子有功，可酌情处理，只贬为庶人，打入冷宫。”
萧绥捏了捏她的手心，又问道：“那真心话呢？”
“真心话就是嫔妾不喜欢替人养孩子，嫔妾只愿养自己的孩子。”元夕轻声感叹，“若不是情非得已，谁愿意将孩子养在旁人膝下呢？”
萧绥若有所思，“朕知道了，睡吧。”
元夕微偏着乌蒙蒙的眸子，不知道萧绥说的“知道了”是什么意思，想来是明白她的想法了吧？
不过两人在这个时候确实心无灵犀，说的不是一回事。
萧绥想的是元夕说的后半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