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刚蒙蒙亮,铁蛋还沉侵在温柔乡中时,陈青山已经摸黑到了公社黑市。
鹿肉鹿角捆在自行车后座的藤条筐上,鹿茸和鹿血是要紧货,裹好贴身放着。
框子上面苫布一盖,谁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来到公社,他熟门熟路地径直骑向僻静巷口。
巷口蹲着两个穿着破烂,但眼神精明的汉子。
看到陈青山骑着自行车过来,其中一个麻脸汉子立刻扔了烟屁股站起来,堆起笑:“哟,青山兄弟来了?今儿来得够早啊!有好货了?”
另一个瘦高个也跟着起身:“快把车推进来,搁这儿安全。
陈青山停下脚步,也露出个笑容,递过去两支“大生产”烟。
“两位哥哥早。碰巧打了点东西,想找刘哥看看。”
麻脸接过烟,熟练地别在耳朵上,脸上的笑容更热情了些:“找财哥?不巧啊老弟,财哥今儿个不在公社。”
“不在?”
陈青山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不动声色,“回县里了?”
“可不嘛!”
瘦高个点上烟说,“县城那边……风头好像松了点。财哥昨天后晌就带人回去了。毕竟那边才是老窝,油水大呗!”
瘦高个语气里带着点羡慕和敬畏。
陈青山心里明白。
刘德财能在黑市呼风唤雨,搞到各种紧俏物资甚至能办身份证明,其根基肯定不在公社这种小地方。
县城才是他真正盘踞、能量交织的核心。
公社这边,更像是他伸出来的一条触角,或者一个临时的避风港。
面前这些人对自己客气,一方面是因为自己“打虎英雄”的名头在黑市传开了,是条硬汉子;
但更重要的,恐怕是刘德财特意交代过,或者他们知道自己和财哥有“交情”。
这份“交情”,才是他们笑脸相迎的根本。
“那真是不巧。”
陈青山皱了皱眉,“王哥,你看我这东西……要不先搁你这儿?等财哥回来帮我转交一下?”他试探着问。
麻脸连忙摆手,脸上带着为难:“别别别!陈老弟,不是哥哥不帮忙。”
“规矩你是知道的,东西不沾手,钱不过夜。”
“你这东西金贵,放我这儿算怎么回事?万一磕了碰了,或者走漏了风声,我这小身板可担待不起!”
他话说得圆滑,但拒绝得很干脆。
黑市有黑市的规矩,轻易不能替人保管重要货物,尤其还是刘德财点名关照过的人。
陈青山在黑市混了这么久,自然也知道这不合规矩。
他之所以这么一说,主要还是为了下一句话。
“啧……财哥有交代,这东西得赶紧给他送去啊,这可咋办?”
他顿了顿,顺理成章的问道:“王哥,那这样,你知道财哥在县城哪儿落脚不?我直接给他送过去。”
王哥和瘦高个对视一眼,有些犹豫。
刘德财的行踪,尤其是县城的落脚点,属于比较敏感的信息。
“陈老弟,这……”
“帮帮忙嘛,事情确实着急,我只能仰仗二位了。”
陈青山说着,摸出来两包烟递过去。
两人看着面前的好处,又想了想刘德财对陈青山的态度,觉得也没啥不成。
“行!陈老弟是实在人!财哥在县城西关供销社家属院后头那排灰砖房,挂着‘福顺杂货’的牌子,你到了西关一打听就行,都知道。”
“不过去了别张扬,别瞎嚷嚷他的名字,城里头管得严。”
“谢了。”陈青山把货重新捆好,又塞给俩人每人半块鹿肉,“拿着,晚上下酒。”
俩汉子眉开眼笑,连声道谢:“青山兄弟够意思!得,您路上慢着点。”
“明白。”
陈青山点点头,心里有了数。
“福顺杂货”,听着就是个掩护。
他重新跨上自行车,“那我先走了!”
“慢走啊陈老弟!替我们给财哥带个好!”
两人捏着烟盒在后面招呼着。
告别了黑市,陈青山蹬着自行车,朝着县城方向驶去。
临江县城离公社有二十多里地,路也不好走。
寒风扑面,他却感觉不到太多冷意,心里盘算着刘德财的身份。
能在县城黑市坐庄,还能在国营和集体所有制的商业网点占据主导的情况下,以个人名义挂个杂货铺的招牌做掩护,甚至能在“风头松了点”就立刻回去坐镇……
再结合之前几次交易,陈青山断定这个刘德财,能量绝对不小。
很可能在县城供销系统或者某个国营单位有挂职身份。
或者跟某些手握实权的人物有盘根错节的关系。
只有这种“黑白通吃”的身份,才能解释他为何能搞到各种票证、物资,甚至能办成“投亲靠友”落户这种需要打通多个关节的麻烦事。
这种人,无论在哪个年代,都是地头蛇般的存在。
“地头蛇”,听上去不像是个好东西。
但只要人类社会还在,就一定会有地头蛇。
社会永远不可能做到尽善尽美,用来填补这部分空缺的人,自然而然的就会冒出来。
……
……
一路颠簸,快到晌午,陈青山才进了县城。
县城比公社热闹的多,土路上跑着带拖斗的解放牌卡车,供销社门口排着长队。
人们攥着票证,眼巴巴地望着柜台里有限的货物。
陈青山按照王哥给的地址,七拐八绕,到了西关。
西关这边相对僻静,房屋也低矮些。
他很快找到了那家挂着褪色“福顺杂货”木牌的临街小院。
院门紧闭,看着很普通。
陈青山停好车,上前按照“三长两短”的节奏敲门。
过了片刻,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一张警惕的中年人脸孔:“找谁?”
“送山货,找财哥。”陈青山平静地回答。
门里的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尤其是他身后的自行车和鼓囊的麻袋,点点头:“等着。”
门又关上了。
过了一会儿,门再次打开,这次开得大了些。
刘德财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穿着深灰色的中山装,外面套了件半旧的羊皮坎肩,脸上带着一丝惊讶和玩味的笑容。
“哟呵!陈老弟!稀客啊!你怎么摸到这儿来了?快进来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