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台的边缘,峨眉独自伫立。
她雪白的衣袂垂落在地,与散乱的碎石形成鲜明对比。
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满目疮痍的场地——青石地板支离破碎,像一张被撕碎的棋盘。
寒螭剑留下的霜痕还未完全消融,与泥土、杂草混在一起,在阳光下泛着狼藉的光。
峨眉的嘴唇被咬出一道浅浅的齿痕。
那双总是空洞的眼睛此刻竟流露出罕见的无措,仿佛一个弄坏了心爱玩具的孩子,不知该如何收拾残局。
\"峨眉姐姐,怎么啦?\"
银铃般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峨眉猛地转身,长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当她看清来人时,呆滞的眸子骤然亮了起来——静姝正歪着头看她,桃花眼里盛满关切,紫金劲装在风中轻扬。
峨眉看到静姝,呆滞的眼神微微波动。
她张了张嘴,声音轻得像羽毛飘落:\"我...\"纤细的手指指向四周狼藉的场地,\"这...坏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说不出的失落:\"我答应过的...不能坏的...\"
静姝的桃花眼滴溜溜一转,扫过满地碎石。
忽然,她嘴角扬起狡黠的弧度,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
香甜的气息顿时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峨眉姐姐,别担心。\"她将点心递到峨眉面前,纸包发出诱人的沙沙声,\"我来帮你,你先把这几块点心吃完。\"
峨眉的鼻尖轻轻抽动,眼神不自觉地被点心吸引。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油纸包,指尖碰到酥皮时,碎屑簌簌落下。
就在她取出第一块点心的瞬间,静姝的双眸骤然泛起银光。
细碎的流光在她瞳孔中流转,宛如星河倾泻。
周围的空气开始微微震颤,仿佛连时间都在为即将发生的事屏息凝神。
静姝深深吸了一口气,极速神力开始在体内流淌。
刹那间,整个世界在她眼中变得缓慢而清晰——连飘落的尘埃都凝固在半空。
峨眉正呆立在原地,忽然一阵风吹过,吹动了她的长发。
紧接着,她开始困惑地眨着眼睛——
就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原本被剑气轰出的土坑竟凭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平整的青石板,仿佛从未被破坏过。
\"呃?\"峨眉歪了歪头,嘴角还沾着点心碎屑。
忽然,她眼角捕捉到一抹银色残影。
那不是实实在在的物体,而是一道模糊的、带着银色流光的痕迹,从前方一闪而过。
风再次拂过时,峨眉发现整个演武台正以惊人的速度自行修复。
碎石自动归位,裂痕无声弥合,连散落的杂草都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她呆呆地将点心送到嘴边,刚咬下第二口——
\"好吃吗?\"
静姝的声音突然在面前响起。
峨眉抬眼望去,银发少女不知何时已经回到原位,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峨眉环顾四周——青石板平整如新,几乎连一丝裂痕都看不见。
那些散落的泥土和杂草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的狼藉从未存在过。
峨眉嘴角沾着点心屑,顿时露出了笑容。
她望着眼前笑颜如花的静姝,开口道:\"好吃...很好吃...\"
就在这时,台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提瑞昂扛着扫把一马当先冲上演武台,雷霆提着水桶紧随其后,贾三通和好言也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
\"快!趁着下一场比试开始前...\"提瑞昂的话戛然而止。
他瞪大眼睛看着光洁如新的场地,扫把\"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四人面面相觑,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站在一旁的静姝和峨眉。
静姝正若无其事地帮峨眉擦掉嘴角的点心渣,察觉到他们的视线,还调皮地眨了眨那双泛着银光的桃花眼。
雷霆手中的水桶晃了晃,溅出几滴水花:\"这...厉害...\"
......
台下观战席前,宁芙刚站定脚步,一抹紫影便翩然而至。
\"宁芙姑娘,\"紫嫣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臂,颈间璎珞随着动作轻晃,\"刚才表现的真好,我在下面都看呆了。\"
宁芙手臂微僵,还是有些不习惯这么亲昵的动作,却终究没有抽回。
她抿了抿唇,开口道:\"还行吧。\"
\"宁丫头不必谦虚!\"花生大士抚掌大笑,圆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来,\"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你的风采当之无愧为最佳。\"
宁无咎负手而立,冷峻的面容不见波澜:\"仅仅是打败了几个弱者而已,不必如此夸赞她。\"
花生大士的白胡子顿时无语得翘了起来——方才宁芙不在时,也不知道是谁对着玉罗城主连说三遍\"不愧是我的女儿\",这会儿倒装起严父来了。
宁芙对父亲的冷漠早已习以为常,只是平静地开口道:\"这次是来告诉你一声,我要走了。\"说罢便要转身。
宁无咎冷峻的面容骤然凝固。
花生大士手中的茶盏差点跌落,白须抖了抖:\"丫头,你这...\"
紫嫣眼疾手快地挽住宁芙的手臂:\"哎,宁芙姑娘,先别急着离开呀。\"
她目光越过宁芙肩头,直直瞪向后面的李当归,一边眨眼暗示一边嗔怪道:\"你,怎么回事?是你急着要带我们宁芙走么?\"
“啊?不是——”
李当归连忙上前,先依次向众人行礼。
他先是对两位城主抱拳深揖,又向花生大士恭敬作揖。
接着转向云想容,他注意到这位才女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光芒。
最后,他站定在宁无咎面前。
阳光照在他挺直的背脊上,投下一道笔直的影子。
他郑重地行了一礼,抬起头时,目光不卑不亢地迎上他锐利的眼神。
宁无咎沉默不语,鹰隼般的目光牢牢锁住眼前的少年。
李当归被他盯得渐渐开始脊背发凉,心里不知怎的,有些心虚。
\"您就是宁将军的父亲吧,\"李当归忍不住干笑两声,声音不自觉地发紧,\"果然气度非凡。\"
\"我向来不喜欢溜须拍马之辈。\"宁无咎直接冷声道,每个字都像冰锥般刺来。
李当归喉结滚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
他本就不善言辞,此时面对宁芙的父亲更是紧张到了极点。
他之前还想着一定要给宁芙的父亲留下个好印象,不能让宁芙难堪,但此时,他大脑一片空白。
宁无咎依旧直勾勾的看着他,给他一种极强的压迫感,让他越发的不知所措。
\"李当归,走吧。\"宁芙的声音如救命稻草般响起。
李当归如蒙大赦,正要转身——
\"等一下。\"云想容忽然开口。
她素手轻抬,玉镯与案几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这位才女吸引过去。
云想容轻点身旁的檀木座椅,玉镯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李当归,我有些事情想告诉你,关于你母亲的。\"她声音轻柔似春风拂柳,\"不如你先在此坐一会?\"
她目光流转间又看向宁芙:\"宁芙,你也别急着离开,我还想多了解了解你。\"
李当归顿时开始犹豫起来。
他目光看向眼前的这些人——白虎城主、玉罗城主、风雨楼主、城主之手...
哪个不是跺跺脚就能震动四方的大人物?
他一个百草堂的普通少年,坐在这里只怕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
可云想容提到的\"母亲\"二字,又让他心头一颤。
他下意识地望向宁芙,眼中露出询问之色。
宁芙被这目光看得一怔,寒螭剑穗微微颤动。
她朱唇轻启,竟鬼使神差地说了句:\"我...听你的...\"
这句话像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周围的几个人一瞬间神色各异。
紫嫣的凤眼瞬间睁大,挽着宁芙的胳膊差点脱手;
花生大士的白胡子翘得老高;
连始终冷面的宁无咎都瞳孔微缩。
云想容则轻轻\"哦?\"了一声,素袖掩唇,眼底闪过意味深长的笑意。
......
宁芙的耳尖瞬间染上一抹绯红,她急忙握紧寒螭剑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我是说,既然涉及到你母亲的事,应当由你来决定。\"
李当归深吸一口气,目光在众人脸上逡巡片刻,终于再次郑重行礼:\"如果城主不介意,我便在此叨扰了。\"
\"当然不介意。\"白虎城主笑着捋须,玄色衣袖在案几上轻拂,\"赶紧坐吧。\"
紫嫣早已眼疾手快地拉着宁芙落座,还不忘朝李当归眨了眨眼。
云想容纤纤玉指轻点身旁的空位,素袖垂落如流云:\"你坐这里。\"
她声音虽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李当归闻言,赶紧规规矩矩地坐下,背脊挺得笔直,双手老老实实放在膝上,活像个初入学堂的孩童。
檀木座椅上雕刻的云纹硌得他有些不适,却不敢稍动分毫。
席位上的气氛微妙地分成两半——
一边是正襟危坐的两位城主、花生大士和面色冷峻的宁无咎;
另一边则坐着从右至左的李当归、云想容、紫嫣和宁芙。
阳光透过帷幔,在众人之间划出一道朦胧的光带。
云想容素手轻抚茶盏,率先打破沉默:\"嗯...当归,真是个好名字。\"
她眼波流转,\"我没记错的话,是一味药草吧?\"
\"哦,是的。\"提到熟悉的药材,李当归眼中的拘谨顿时消散。
他双手比划着,声音不自觉地轻快起来:\"当归又名干归、秦归,能补血润燥。大姐就经常给我们做当归鸡汤、当归红枣茶...\"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失态,急忙轻咳一声,又补充道:\"父亲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寓意'应当归家'的意思。\"
云想容凝视着少年瞬间焕发的神采。
他说话时眼角微微弯起,整个人像被春风拂过的嫩柳般生机盎然。
她不由得轻抚玉镯,在心中暗叹——这样纯粹的笑容,果然只有未经世事的少年人才会有。
年轻真好。
她余光又瞥见宁芙不自觉地盯着李当归的侧脸,唇边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云想容轻轻颔首:\"嗯,真好。\"
她忽然话锋一转,玉指抚过茶盏边缘,开口问道:\"说起来,你觉得'紫嫣'这个名字怎么样?\"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李当归一怔。
正凑在宁芙耳边说话的紫嫣忽然抬头,璎珞串珠撞出清脆声响,凤眼里满是困惑——姐姐这是要做什么?
李当归挠了挠头,感到不解,但还是思考了起来:\"呃,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他目光渐渐放远,仿佛穿过时光看到某个山崖,\"'紫嫣'应该是一种花。小时候在山上采药时,我在悬崖边曾见过一次。\"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那种花的花瓣根部是深紫色,到尖端就淡得像烟霞...\"
指尖在空中勾勒出花的轮廓,\"当时我还不知道那种花的名字叫‘紫嫣’,只是觉得很漂亮。作为名字的话...\"少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以说相当好听了。\"
紫嫣的耳尖悄悄红了。
她下意识攥紧衣袖,那上面绣着的正是紫嫣花的暗纹。
宁芙瞥了她一眼,寒螭剑穗上那朵枯菊不知何时再次出现,正随风轻晃。
云想容眼角的笑意更浓了几分,开口道:\"没想到你知道的这么清楚。\"
李当归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指:\"这不算什么,小时候上山多了,自然见得也多了。而且家里关于这些的书籍很多,耳濡目染就记住了一些。\"
\"嗯...\"云想容玉指轻点下巴,素袖垂落如流云,\"说起来...当归是一味药,紫嫣是一种花...\"她忽然抬眸,眼底闪过狡黠的光,\"这两个名字,倒有些般配呢。\"
李当归瞬间僵住,表情也定格住,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
他嘴角微动,想说些什么,但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姐姐~\"紫嫣一把拽住云想容的衣袖,璎珞串珠哗啦作响。
她凤眼微微睁大,脸颊飞红,活像只炸毛的猫。
云想容不着痕迹地拍了拍妹妹的手背,递去一个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紫嫣哪里看不懂姐姐的眼神,但怎么可能任由她在这里乱说。
她刚要开口阻止,忽然感到袖口一紧。
她疑惑地转头,正对上宁芙那双泛着寒意的眸子。
女将军的脸色不知何时已沉了下来,指尖扣在紫嫣腕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玉镯。
\"紫嫣,\"宁芙一字一顿道,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你方才不是说要给我讲你姐姐年轻时的故事么?\"
在说到\"你姐姐\"三个字时,宁芙的目光如利箭般射向云想容。
似乎也想看一看,这个女人到底准备做什么。
紫嫣张了张嘴,却见宁芙眼底闪过一丝警告的光芒。
她无奈地咬了咬唇,璎珞串珠随着低头的动作垂落——宁芙这是铁了心不让她插手。
\"现在就说。\"宁芙松开手,指节在剑鞘上敲出清脆的声响,\"我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