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阎的掌心还在渗血,裹着的衣角被染成暗褐色,每走一步都能闻到铁锈味混着晨露的潮湿。
王书生扶了扶裂了缝的眼镜,镜片后的眼尾泛着青,显然刚才在记忆回廊里用因果律推算耗光了精神。
两人拐出后巷时,卖豆浆的吆喝声突然变远了,像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喉咙。
“停。”林阎突然顿住脚。
王书生差点撞上他后背,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地面——两人的影子被晨光拉得细长,可空气里像浸了黏糊糊的胶,连呼吸都带着滞涩。
林阎摸向腰间的灵异罗盘,金属外壳贴着掌心发烫,指针转得快成了虚影,刻度盘上的阴气指数从绿色猛跳到暗红。
“罗盘疯了。”他捏紧罗盘,指腹压得关节发白,“上回在乱葬岗遇到百鬼夜行,指针也就转成这样。”
王书生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袖中算筹,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因果线断了。”他声音发沉,“刚才在镜子里看见的命运分支,现在全绞成了一团乱麻。变量七号……”他抬头看向阴阳典当行的朱门,门楣上的“阴阳”二字不知何时蒙上了层灰,“它在锁定我们。”
林阎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变量七号是王书生三天前在古籍里翻到的术语,指因果律紊乱的源头。
他们本以为只是个传说,直到在记忆回廊里看见另一个自己按下重启按钮——那枚晶体在镜中“他”掌心流转的光纹,和此刻他掌心里的一模一样。
“回据点得绕旧城巷。”林阎扯了扯王书生的衣袖,“巡城卫的铜锣往这边来了,走巷子快。”
旧城巷的青石板缝里钻出半尺高的杂草,墙皮剥落处露出砖红色内里,霉味混着不知哪户人家漏出的煤球味。
林阎走在前面,鞋跟磕在松动的石板上,“咔嗒”一声,惊得墙根的野猫“嗷”地窜走。
“林兄弟——”王书生突然拽住他后襟。
林阎顺着他的目光低头,后颈瞬间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的影子正沿着石板缝隙扭曲,像被无形的手揉捏的黑泥,先是指尖长出细长的“指甲”,接着整条胳膊脱离本体,在地上爬出半尺远,指尖还朝着巷口方向勾了勾,像是在召唤什么。
“镜中人的残留。”王书生从怀里摸出枚铜钱,指腹沾了沾舌尖,往空中一抛。
铜钱打着旋儿落下,砸在影子扭曲处,“叮”地弹起三寸高。
他蹲下身,用算筹在地上画了个简易卦象,“因果线被镜灵缠住了,再晚点这影子能凝成实体,反过来吞噬本体。”
林阎的牙床咬得发酸。
他想起在记忆回廊里,那面镜子里的“自己”回头时,影子是浮在空中的——原来不是幻觉。
他翻出法医工具箱,金属搭扣“咔”地弹开,最下层的玻璃小瓶里装着暗黄色液体,是上个月处理尸变案时攒下的尸油。
“借你算筹用用。”他扯过王书生手里的竹筹,蘸着尸油在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圈,“封魂阵得简易版,将就用。”
王书生没说话,只是把剩下的算筹全递过去。
林阎的血滴在尸油里,腾起几缕青烟,他顺着血线画出最后一道符,影子突然剧烈扭动,像被烫到的蛇,“嘶啦”一声缩进圈里。
“桃木钉。”他伸出染血的手。
王书生从袖中摸出个红布包,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七根桃木钉,是他早有准备。
林阎捏起最粗的那根,对准阵眼——影子的“心脏”位置,狠狠扎下去。
“滋——”
像是刺穿了腐烂的南瓜,影子发出刺耳的尖啸,黑色雾气从钉尖渗出,转瞬被晨露蒸发。
林阎后退两步,看着地上逐渐变淡的黑影,额角的汗滴进眼睛里,辣得他眯起眼:“这晶体……”他攥紧掌心里的银河光纹,“它在引东西过来。”
王书生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反常:“刚才铜钱卦显示,晶体的共鸣频率和变量七号吻合。或许它根本不是稳定器,是——”
“嘘。”林阎突然抬手。
前方巷口亮起一点红光,像被风吹散的火星,飘到半人高时凝成一盏灯笼。
红绸已经褪成暗红,边缘打着卷儿,“问事倌”三个墨字却鲜得扎眼。
林阎的手指无意识摸向腰间的梦之钥碎片,那是他最趁手的法器,此刻正贴着皮肤发烫。
“上回在义庄,那具尸身上挂的就是这种令牌。”他声音压得很低,“当时我以为是走山客的标记,现在看……”
王书生的喉结动了动:“问事倌不是普通灵异职业者。他们能看因果线,替活人问死讯,替死人问阳寿。但真正的问事倌十年前就绝迹了……”他顿了顿,“或者说,绝迹的是活人做的问事倌。”
灯笼缓缓飘动,映出巷尾一个模糊的身影。
说是身影,不如说是团裹在灰布里的雾气,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两盏小灯嵌在雾里。
林阎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撞着肋骨。
他想起在记忆回廊里,镜中老者说“找到变量七号了”,而此刻这盏灯笼,像根线,正把他们往某个既定的局里牵。
“走。”他扯了扯王书生的衣袖,脚步却没动,“来都来了,总得问问他想问什么。”
王书生摸出最后两枚算筹,在手里搓了搓:“因果线又开始动了。林兄弟,你记不记得……”
“记得。”林阎打断他。
他们出发前在据点里翻到的《阴阳志》残页,最后一句写着:“问事灯笼照生路,照不亮的……是人心。”
灯笼在前面飘着,带起一阵穿堂风。
林阎闻见了香火味,混着旧木料的霉味,像极了小时候跟着师父去的破庙。
他低头看了眼影子——这次很安分,乖乖贴在脚边。
王书生的影子却有点发虚,像被水打湿的墨迹。
“到了。”王书生突然说。
巷尾的墙不知何时开了道小门,门楣上挂着那盏红灯笼,门里透出昏黄的光。
林阎抬手推门,木门“吱呀”一声,露出里面的景象:供桌落满香灰,青铜香炉里插着半燃的香,青烟打着旋儿往梁上飘,梁上的蛛网被熏得发黄。
灯笼“啪”地落在供桌上,红光映得香灰泛着金。
那个模糊的身影飘到供桌后,雾气散开些,露出腰间挂着的木牌——和林阎在义庄见过的那枚一模一样,刻着“问事”二字。
“两位,请坐。”
声音像生锈的铜铃,混着香火味钻进林阎耳朵里。
他看了眼王书生,对方正盯着供桌上的香炉,那里插着三柱香,中间那柱的香灰突然断了,“啪嗒”掉在供桌上。
“坐就不必了。”林阎松开梦之钥碎片,手心里全是汗,“有话直说。”
身影的雾气晃了晃,像是在笑:“林小友,你掌心的钥匙,该归位了。”
林阎的瞳孔骤缩。
他听见王书生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看见供桌上的香灰突然无风自动,在桌面上堆出两个字——“因果”。
巷外的阳光被云层遮住,庙里的光线暗了暗。
林阎摸了摸腰间的工具箱,里面的灵异罗盘又开始发烫。
他不知道这问事倌是谁,不知道“归位”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