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在兄弟情还没有变质的时候。
他没能救下韩之昀,他的时间在手中失控,等他再次控制住自己身体的时候……
那团火已经被一个六米高的泰坦狠狠砸进了地里。
陆况在一片破碎的大地上跪地失声。
……
红蓝交错的灯光,是救护车嗡鸣着驶入现场,那个攻击性极强的泰坦已经被何伊带队迅速收拾掉了,浑身所有的肌肉都生长出血肉面孔,死状极为可怖。
这个女人总是穿着一身黑衣,戴着丝质的黑色手套,很少露出笑容,陆况听说过她,毗湿奴的神眷者,拥有创生造物的能力。
她看向了陆况,眯起眼思索了片刻,才挑了挑眉,将档案里的【时间】和眼前满脸泪痕的小孩对上了脸。
时间……不是说【时间】的力量很稳定,是目前已有的神眷里面排的上号的温和吗?
居然也会有这种彻底失控的时候。
她听说局里几位柱国商量着培养他顶替【天津】的位置。
哈……好吧,希望他能消受得了这份“荣耀”。
当然,这种话她是不会说的,这对一个年轻人来说太残忍了。
特管局里有一点好处,就是这里很少有恶性竞争,通常来讲,竞争都是有目的的,少有单纯为了恶心人而在卷。
渴望物质享受?特管局在物质上一向对这些出生入死的干员们很优待,绝对舍得花钱。
其他的……说实在的,能站在这里的人,大多已经与这世界失去了羁绊。
尽管战略定位有冲突,可何伊对陆况没什么恶意,甚至,有点同情。
对于他们这些能力偏向控场位的角色来讲,“盾”,通常都是耗材。
而现在,陆况将要第一次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了。
何伊没指望他现在能缓过神来,于是在现场略停留了一小会儿就准备转身离开。
那孩子还跪在原地,面前的土地凹陷龟裂,盛满了迸溅开的鲜血。
“我哥会死吗?”
走出去几步,何伊突然听到了背后传来的声音。
她本来不该回应的,可这位如今尚还年轻的副队没忍住回过头来:“你管他叫哥?”
这不是个好习惯。
现在这个世道,所有经历了神眷,失去了亲人,又见识过无数苦难的这些神眷者,都不会再产生出渴望亲情的念头了。
得到,等于失去。
过于依赖,等于毁灭自己。
甚至同伴之间都知道,她们不能相互之间付出太多感情。
陆况看着她,眼睛已经在刚刚的战斗中被打碎了,只有一双略失焦的凤眸被黏成几绺的碎发遮挡着,看起来很书卷气,很固执,很天真。
他在等着自己的答案,于是何伊屈服了,她笑笑:“很遗憾的是,他不会死。”
“肋骨断裂内脏破损,胸骨角塌陷,基本上都是撞击伤……”她侃侃而谈,好像刚刚被运走的不是战友,而是半扇猪肋排。
“但是这种伤势,对于神眷者来说不是大问题。”
何伊耸了耸肩:“嗯……准确来说,对于现在的特管局,除非你当场死亡碎成肉酱,或者灵魂直接湮灭,否则很难有彻底死掉的机会。”
“当然,以上述两种形态死去的干员也不在少数。”
所以才会需要【时间】啊……何伊的眸子分明就在说这未尽之语。
陆况看起来稍微松了一口气,脱力的手撑着地面勉强站起来,一瘸一拐的向着那边的医疗组走去:“嗯,谢谢您,何小姐。”
何伊顿了顿,这才看清他不自然弯曲的食指。
是刚刚强行摆脱时间失控的时候,他自己咬断的,为了清醒。
如果他没有及时恢复理智,恐怕韩之昀真的会被数百吨的重量当场碾成肉泥。
何伊微不可察的轻叹一口气。
是的,特管局的成员们不应该再有感情上的牵绊,除非,这段感情本就别有目的。
但是,逼着两只相互依偎取暖的狗为了对方去咬人,女巫冕下,这是否也有些残忍了。
最强大的人必然是守护者,没了家人,还要再给他凭空造出一个牵挂……
哈。
黑色头纱垂下,【具现】的何伊缓缓消失在一片虚无当中。
……
雪白的病房外还挂着少年班的孩子们做的手工作业,风吹过来,一摇一晃的是风铃响声。
门外的长椅上睡着一个年轻男孩,青色的胡茬冒出来一点,额角冒出两颗不明显的痘痘。
他的身上搭了件校服外套,大了一码,是韩之昀的,早先收起来了,又被陆况翻出来当长款的外套穿,如今干脆当个毯子盖。
赫卡忒来的时候恰巧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少年单薄的身体笼在不合身的外套里,靠着冰冷的瓷砖外墙,头一点一点,像个深秋街道里的流浪狗。
她忽而想起前面何伊那丫头冲进她办公室里阴阳怪气的一堆话,霎时间也有些怔愣。
看啊,她也已经变成这样残忍的大人了。
或许是她提着的包子油条味道太香,也或许是这颗冰冷的灵魂实在需要一杯热气腾腾的豆浆来捂暖,总之陆况醒了,并且立刻站起身,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老师。”
赫卡忒的良心有点痛了。
她按着陆况的肩膀让他坐回去,这孩子近两年个头猛蹿,已经比她高出去一个头了——不戴帽子的情况下。
“小韩还没醒,你在这里干什么,刚给你骨头接回去,别他治好了你倒下了。”赫卡忒的语气很温和,带着几分母亲一般的埋怨。
眼前已经即将成年的男孩眼圈顿时一红,咬紧后牙拼命的把眼泪往肚子里咽。
韩之昀还没醒,这已经是第三天了,虽然治疗相关的神眷者也有不少,但是肉体损害好说,这种致命伤对元气的伤害却是不可逆的,只能靠他自己慢慢恢复。
陆况本想用【时间】试试,被医疗组拒绝了,刚受伤的时候还好,现在再回溯相当于要他重新经历一遍粉身碎骨的痛苦。
于是他只能在窗外干巴巴的看着。
他不够强,所以才需要盾,只有小孩才需要保护,他早该明白的。
这几天陆况想了很多,他尽可能的去一遍遍复盘那天发生的所有事,然而每一次,每一次这段记忆都停留在韩之昀最后看他的那一眼。
叹息,平静,赴死的从容,好像全然没想过自己还能有其他的结局,他只是像过去的每一次一样,优先把最有利于逃生的位置留给了陆况。
而后,转身迎击。
他的胃在绞痛,鼻翼依旧是挥散不去的血腥味,似乎自己正在吞咽的是韩之昀被肋骨断岔碾出来的内脏碎片。
赫卡忒坐在他的对面,像个真正温和又慈爱的长者一样,看着这半大孩子狼狈的往嘴里塞着食物,哪怕此时的他根本没有胃口。
“……实在吃不下就不要吃了。”她摸了摸陆况的头。
眼前一向乖巧的小孩木木怔怔的,半天才反应过来,抱着怀里的豆浆杯子手指还在抖。
赫卡忒知道,她现在该说点什么,激将是为了成才,不能现在让这孩子走进死胡同了,让自己废在这里。
可是她没来得及开口,耳边突然飘过一句低哑的絮语,那内容仅仅只是从脑中晃过就已经足够惊悚,几乎让她起了一身冷汗。
“……什么?”
“老师,我想申请核反应控制室,我看内部档案的时候看到了我们有这个权限。”
陆况又重复了一遍。
赫卡忒几乎心底已经开始发毛了,她甚至无暇去关注那句理直气壮的“看了内部档案”。
什么叫做核反应控制室?他直接心理变态了,打算把特管局炸了?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应该是他意识到自己需要快速强大起来,然后求助于自己才对。
哪里出现了问题?
见女巫始终没有反应,陆况紧紧盯着自己老师变幻莫测的神情,开始为自己的想法辩解。
“我的【时间】不够稳定,但是我发现当我面临剧痛或者生死危机的时候,我可以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来使它稳定。”
就像他当时咬断的自己的一根手指。
“目前我能想到的,对我的安全威胁性最强的,且最符合时间进度控制的只有核反应,核聚变、裂变、衰变。”
“有时间在,只要我能够掌控它,我就不会死于辐射和爆炸。”
“您放心,最开始我只会从最简单可控当量最小的裂变开始实验,不会对局里的建筑设施造成伤害。”
逻辑清晰的论述,随着平铺直述的语言,甚至连后路都已经准备好了,如果换成别人,赫卡忒会觉得他很有勇气。
但眼前正在向她提出申请的是一个年仅十七岁,抱着一杯热豆浆甚至嘴角还有油条碎渣的男孩,她的学生!!
疯了,彻底疯了,她这一个激将法把她的好学生逼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不行。”
陆况身侧的门被一手推开,他几乎是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受惊的兔子一般扭头看去,后背都僵直了。
刚才面对赫卡忒的冷静理智此刻全然消失,变成了害怕被大人发现一般的孩童神情。
女巫看出来了,比起她的拒绝和批评,似乎陆况更怕的是来自那病号的责难。
韩之昀的面色难看至极,甚至不顾自己手上还挂着吊瓶,就先拔了针带着滴滴答答的血推门出来了。
“陆况你要上天?”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刚从生死线上走了一遭的年轻男人依旧中气十足,劈头盖脸的一顿骂,甚至不管旁边的大领导还在现场。
韩之昀从来不知道他居然也是一个多话的人,从前他和陆况也有争执,大多数时间他都懒得废话直接动手。
但是这次。
他看着眼前男孩对着他只露出一个沉默而倔强的发旋……韩之昀突然有些茫然,剩下的话卡在喉头几乎哽咽。
是他太弱了吗?一个战士,一个盾,逼得他要保护的人甚至想要用生死来逼自己进步。
陆况没有看他,小心的捧起那只断了又被接上的手臂,一发回溯盖在那个微不足道的伤口上。
流出的血液倒流,秀气苍白的手指捏着一个棉球按在了针眼上。
暮秋的医院长廊有些渗人的冷意,陆况的手很冰,却不再抖了。
他们的手依然交握着,可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裂痕沟壑却将这抱团取暖的流浪狗劈成了两截。
陆况放开他的手,轻轻笑。
“哥,我是【时间】,我不会死。”
“我会成为最强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