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洛斯的记忆很长,但实际上真正有内容的部分屈指可数。
这也没办法,祂一生中四分之三的时间都浪费在了卡俄斯的体内,仅剩的那点时间,一半在催生催育,然后被盖亚弄死;一半在全希腊神话中跳来跳去恶作剧。
然后被塔尔塔罗斯弄死。
唐粥粥被这漫长记忆冲刷了许久,才意识到,这里面大部分都是卡俄斯的视角。
从祂无性诞育了五大原初神开始,唐粥粥见证了这位创世神、世界的承载者从强大到衰微的过程。
五大原初神将祂驱逐出成型的这方世界,卡俄斯失去了最重要的权柄,愤怒,却改变不了任何事。
这样看来,厄洛斯认为卡俄斯是为了夺权才做出这一系列事情,似乎也有道理。
她沿着这条脉络继续前行,看到卡俄斯离间了盖亚与厄洛斯,给她种下一旦厄洛斯成为神王,她将永远深陷被迫生育困境中的恐惧。
厄洛斯死了,卡俄斯作为世界载体成功回收了最重要的本源。
紧接着是乌拉诺斯,卡俄斯拥有了天空,彻底拥有了再度侵占次方世界的机会。
于是卡俄斯寄生了宙斯。
下一个在神战中落败的是克洛诺斯,卡俄斯没有像吞噬厄洛斯和乌拉诺斯一样直接让他作为养料。
而是用这旧神王的锁链控制着克洛诺斯献祭了自己,将最强大,最原始的卡俄斯从时间长河中召回。
至此,完成了祂最开始的目的——用有着与虚空相同特性的神躯包裹并同化希腊神话世界,延缓它凋亡的速度。
盖亚、倪克斯、厄瑞波斯,都是在真正的卡俄斯降临的这一瞬间崩碎为本源的。
只有塔尔塔罗斯,他因为早已物质化为深渊,又在一个接一个神王的陨落中察觉到危机。
他吞吃了除去克洛诺斯以外的一代提坦神,又在那场诸神黄昏之中攫取了厄洛斯的一块本源碎片。
……他勉强活下来了,以一种独立于希腊神话之外的,可笑的“泰坦界”的称号。
但唐粥粥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在这一整个希腊神话,这一场长达数十万年的闹剧当中,似乎只有卡俄斯,在一开始就意识到了这个世界衰亡的结局。
祂不择手段的要活下来,让整个希腊神话留存下来——哪怕只有祂一个。
而剩下的,祂所诞育的五大原初神,没有一个意识到了这件事。
正如同未曾被上帝操纵着窥见创世之书的路西斐尔一样。
即使路西法后来也是拥有了地狱之主的位格,即使五大原初神同样摆脱了造物的身份——在卡俄斯被驱逐出这方世界之时。
仿佛意识到这世界之真实的能力,是独属于造物主的特权。
那么是为什么,卡俄斯必须要保住希腊神话?他拥有虚空的特性,恢复实力后扔下这方世界逃之夭夭也未尝不可。
唐粥粥的身体被庞大的爱欲洪流冲刷着,几乎要阻断她的思考。
那是来自一位真正的,拥有位格的原初神的底蕴。
恐怕厄洛斯从发现她这一个能够承载祂意志的好苗子时就开始准备了,兴冲冲的连人带家一块搬过来。
如今却被这可恶的骗子笑纳。
是的……是的,发现。
在她第一次借由靳焱的力量窥视到这些苟延残喘的神话之时,她所看到的那些闪闪发亮的,与她产生共鸣的“星辰”……
不是她发现了失落的神格宝藏,而是一个又一个不甘死去的旧神垂涎欲滴地向一个还鲜嫩的生命伸出了引诱的手。
只不过厄洛斯有如此好运,又或者是实在不幸,遇上了她这么一个硬茬子。
一颗已经逐渐被替代的色欲本源缓慢的从她的核心被剥离开,牵拉出令人痛不欲生的裂口。
唐粥粥来不及喘息,先艰难的伸手将这块残破本源抓紧,将母亲的遗骸握在掌中。
这是阿撒兹勒复生的希望,是她坚持要来到奥林匹斯山的原因。
她对位格不位格没有很大的追求,可是她需要力量,能保护她所爱之人,能让她的一生不再被摆弄的力量。
以及,将这块尸骨还给妈妈。
这个过程像是换血,爱欲本源把她身体里流淌的每一寸色欲原罪都极端的驱逐殆尽,又霸道的占据了所有的地盘。
如果唐粥粥不是依旧保持着自己的意志,她真的会怀疑刚刚有没有彻底弄死厄洛斯的意识体,这爱神本源的所做所为简直比厄洛斯还像是要鸠占鹊巢。
不,现在不该叫本源了,神的本源,应该被称之为神格。
她当然不可能仅凭这半块残缺的神格突破至与路西法同等的层级,但是就在身体里那块缩小了一圈的本源成型之时,她才突然感知到——
她正在逐渐脱离地狱造物的身份。
这是一种奇妙又难以描述的感受,仿佛什么一直缠绕在她身上的锁链正在逐渐松解。
那是所有地狱生命都不得不接受的,正如天使和精灵对于光明主宰之上帝的绝对服从一样。
是被撒旦终身掌控的烙印。
那层无形无质的锁链顺着她的身体再度收紧,却被新生的爱神用力扯开,她的身体龟裂开,细滑的皮肤上布满蛛网似的裂纹,却又有新的力量在不断填补。
“叮——”的一声,极清脆的,什么东西断裂了。
无尽虚空之中,那被铭刻在法则之上顽固的七宗罪色欲——阿斯蒙蒂斯的真名终于被彻底抹去。
她身上牵扯着的命运丝线,从此刻开始再也不能束缚一位注定拥有掌控世界伟力的爱神。
她是一只飞离了轨道的风筝。
远在希伯莱神话的九层地狱深处,沉睡在王座之上的撒旦睁开了双眼,他的一双红瞳未曾聚焦。
他看向了撒旦位格上缠绕着的七宗罪锁链,像是渔夫看向自己网中挣扎的鱼,像是射手看着射程中的飞鸟。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潮湿的笑意。
阿撒,我们的孩子远比我们更强大。
路西法抬起手,他的指尖仅余一条断裂的风筝线。
————第六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