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寒意，并非来自金钗的材质。
这股感觉顺着他的掌心，钻进他的血脉。
而他每靠近李永安怀中的孩子一分，那孩子痛苦的挣扎就更剧烈一分，小脸已经憋成了紫红色。
“离他远点！”李永安终于忍不住，厉声喝道。
她抱着儿子连连后退，用自己的身体，隔绝武三思和那支金钗。
武三思的脚步停住了。
他低头，死死地看着手中的凤头钗。
那凤头之上镶嵌的红色宝石，在摇曳的烛火下，光芒流转，像一只充满了恶毒与怨恨的眼睛，正冷冷地窥伺着殿内的每一个人。
南诏。
二十多年前。
这两个词，在武三思的脑中炸开。
他想起了宫中那些早已被尘封的秘闻，想起了姑母年轻时那段讳莫如深的过往。
原来，根源在这里。
“林琛，现在，该怎么做？”
“毁了它。”
“毁了它？”武三思猛地抬头，眼中杀机毕露，“你是在命令本王？”
“王爷可以不信。”林琛费力地喘了口气，苍白的脸上，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你也可以现在就杀了我们所有人。”
“然后，等着看公主殿下体内的母蛊，在失去了子蛊的牵制，又与这‘老巢’遥相呼…应之后，会发生什么。”
他每说一个字，武三思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武三思身后的亲兵将领终于按捺不住，踏前一步，手按在了刀柄上。
“殿下！此人妖言惑众！这金钗乃是公主心爱之物，若是毁了它，万一……”
万一公主的性命与此物相连，毁了金钗，岂不是也害了公主？
这也是武三思最深的顾虑。
“蠢货！”
回答他的，不是林琛，而是一声暴喝。
武三思猛地转身，一脚踹在了那名将领的胸口。
将领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几步，撞翻了一旁堆积的宝物，稀里哗啦碎了一地。他捂着胸口，满脸错愕地看着自己的主君。
“你懂，还是他懂？”武三思指着自己的鼻子，又指了指床榻上昏迷的太平公主，最后指向林琛，“现在，是本王在求他救人！你给本王闭嘴！”
吼完这一声，他胸口的伤处剧烈起伏，又是一口血腥味涌上喉头，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他转回来，重新面对林琛，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屈辱、愤怒，以及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
“怎么毁？”
他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三个字。
林琛的视线，扫过殿内的烛台。
“火。”
“用最烈的火，将它烧成灰烬。”
武三思没有再问。
他转身，将那支金钗扔给另一名亲兵。
“去，取火盆来！”
“用最旺的炭火，就在这里，当着本王的面，把它给烧了！”
“是！”
亲兵不敢有丝毫怠慢，捧着金钗，快步退了出去。
李永安抱着渐渐平息下来的安安，紧张地看着门口的方向。
李豹和他的手下，依旧组成人墙，将母子二人和林琛护在中央，刀柄握得死紧。
孙神医缩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喘，他今天所见所闻的一切，已经彻底碾碎了他毕生的医学常识。
很快，两名亲兵抬着一个巨大的黄铜火盆走了进来，里面烧着熊熊的木炭，火星迸溅，热浪扑面而来。
“殿下，火盆来了。”
武三思没有说话，只是抬了抬下巴。
那名捧着金钗的亲兵会意，他走到火盆前，深吸了一口气，将那支造型古朴的凤头金钗，扔进了赤红的炭火之中。
“滋啦——”
一声轻响。
黄金打造的钗身，在极致的高温下，迅速开始变形、熔化。
那凤头之上，血红色的宝石，在火焰的舔舐下，非但没有损毁，反而愈发妖异，一张痛苦扭曲的人脸，在其中一闪而过。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屏住了。
金钗的形状，在火焰中慢慢消失，化作一滩金水，与燃烧的木炭融为一体。
突然！
“咔嚓！”
一声清脆的爆裂声，从火盆中响起。
那颗无论烈火如何焚烧都安然无恙的血色宝石，毫无征兆地，从中间裂开了一道缝隙。
紧接着，那缝隙迅速扩大，蛛网般的裂纹瞬间布满了整个宝石，最后“砰”的一声，彻底炸成了无数细碎的粉末，被翻涌的热浪一卷，消散于无形。
就在宝石碎裂的同一瞬间！
“唔……”
李永安怀中，一直因为不安而轻轻哼唧的安安，忽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紧皱的小眉头，舒展开来。
憋得通红的小脸，也恢复了正常的红润。
那急促而压抑的呼吸，变得平稳、悠长。
他砸吧砸吧小嘴，翻了个身，在母亲的怀里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去。
成了！
李永安和李豹等人，心中同时涌起一阵狂喜。
他们看向林琛，那眼神，已经不是在看一个凡人。
而另一边，武三思的瞳孔，也因为眼前这立竿见影的效果，狠狠地收缩了一下。
他几乎是立刻转身，冲到了太平公主的床边。
床榻上，那个一直宛如死寂的女人，也发生了变化。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眉宇间那股盘踞不散的死气与黑意，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退。
她的手指，轻轻地动了一下。
“咳……咳咳……”
一阵微弱的咳嗽声，从太平公主的口中发出。
她依旧没有醒来，但她有了呼吸之外的反应！
“快！神医！”武三思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一把将旁边还在发愣的孙神医拽了过来，“快给公主看看！”
孙神医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扑到床边，颤抖着手指搭上了太平公主的手腕。
这一搭，他的脸色瞬间变了。
“这……这……这脉象……”
孙神医的嘴唇哆嗦着，眼睛瞪得像铜铃，脸上写满了匪夷所思。
“到底怎么样！”武三思掐着他的肩膀，用力摇晃。
“乱了！全乱了！”孙神医语无伦次地叫道，“公主殿下的脉象，前所未有的紊乱！就好像……就好像有好几股力在她的血脉里横冲直撞！但是！但是……”
他猛地抬头，用一种见鬼了的表情看着武三思，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林琛。
“但是那股盘踞心脉，阴沉死寂的脉气，不见了！彻底不见了！”
“就好像……好像大树的根被斩断了！虽然树干还在摇晃，但它已经死了！”
武三思怔住了。
他松开手，看着床上虽然气息紊乱，但面色却在一点点恢复生机的姑母，心中那滔天的恨意与杀机，竟被一股更为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他缓缓转身，看向那个坐在椅子上，脸色比太平公主还要苍白几分的男人。
“林琛……”
武三思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干涩和犹疑。
林琛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嘴角牵动了一下，却连一个嘲讽的笑容都挤不出来。
他对着李永安，轻轻说了一句。
“扶我……过去……”
李永安没有犹豫，立刻小心地将安安交给李豹，然后搀扶起摇摇欲坠的林琛，一步步走到床边。
林琛看着床上的太平公主，又转向武三思。
“王爷，高兴得太早了。”
他的声音虚弱飘忽，却让刚刚燃起希望的武三思，心头猛地一沉。
“斩断树根，只是第一步。”
林琛的视线，落在孙神医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上。
“现在，母蛊失去了巢穴，又感应不到子蛊的存在，它已经成了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它会不惜一切代价，在宿主体内冲撞，试图寻找新的生路，或是……与宿主同归于尽。”
“所以，公主殿下的脉象才会如此紊乱。”
林琛缓了口气，汗水已经浸透了他额前的发丝。
他伸出一根苍白的手指，指向太平公主的心口位置。
“我们必须趁它现在最虚弱，也最疯狂的时候，将它从公主殿下的身体里，彻底逼出来。”
“否则，不出半个时辰，神仙难救。”
武三思的心，瞬间从云端跌回了谷底。
他看着林琛，一字一顿地问：“你要怎么逼？”
林琛的目光，转向了李永安，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一种近乎请求的复杂神色。
然后，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对殿内所有人，下达了今夜最令人意想不到的命令。
“孙神医，金针备好，刺百会，封心脉。”
“李夫人，”他顿了顿，声音低哑，“我需要，你的一碗心头血。”